九千年【CP完结】(5)

站在宣离身边的两人皆是一惊,随即面含惊恐、神色复杂的看了拂羽一眼,其中一个还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问。

可惜已经晚了,对面人原本平和的表情变得冷冽刚硬,拂羽下意识退了一点,又害怕再次掉进池子里,小心翼翼看了人一眼,嗫嚅道:“你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我就叫你帝君,和他们一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这老神仙拍死。

宣离很长时间没再说话,弄的拂羽趴也不是坐也不是,想着逃回池子里吧又实在碍着那凉水狠不下心,但自己的锅自己背,他往前走了两步,约莫离宣离还有一个手臂的距离时停下,伸出爪子拉了拉宣离的袍摆,撒娇一般:“你不要生气,我不知道不能问啊。”

宣离雪白的袍子被这么一抓,登时两个突兀的水印,站在不远处的各位仙侍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拂羽也惊了,慌忙把自己的爪子收回去在鳞片上蹭了蹭,尴尬的抬起头看宣离,心想今天这顿胖揍是少不了了。

他认命的低下头,声音壮烈,从这副小身体里传出来十分滑稽可爱:“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爱。”

宣离抬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你没娘?”

“啊?”拂羽瞪着眼睛看他,“难道我有?”

脑中无端闪过一丝困惑,记忆既然被封印,自然该从零开始一切都不记得才对,可宣离总觉得眼前的人好似还留有对尘世的印象,并非一无所知。

“你过来。”

站在身前的小白龙一顿,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就是挨两下打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挨过。

宣离强忍着没笑,也无心思再笑了。

小家伙颤颤巍巍的停在宣离面前,两只小爪子支在身前,闭着眼睛打算自我封闭不去看这血腥的画面。

意料中的痛感并没有来,只觉得昏昏沉沉,有什么分外温暖的东西顺着头顶流入四肢百骸,他腿脚一软,差点栽在宣离怀里,而坐在面前蹙着眉头的男人,随着术法的逐渐深入,显出些许意料之中的表情。

果然,所有常识性的东西全都完整的保留下来的,切割的方方正正,就像有人故意删减好了之后又存进去的一样,甚至还添了许多新东西,将他的过去盖的完完全全,又不至于他从头开始活的太过艰难。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他不认识这三界的任何一位神仙,却能分辨出他们的仙阶,就像他不知道宣离的仙号,却知道帝君是这三界最厉害的神,人是陌生的人,纲常是熟悉的纲常。

宣离收回手,心叹,真是难为了龙君。

第4章

南殿的灯火早早熄了,宣离就着夜色在门前坐着,握在手里的杯盏摇来晃去似在等什么人。

月至中深,南殿的门“吱呀”一声,声音虽轻,闭目养神的宣离却迅速捕捉到了。

他再了解不过那人了,若是今日解不了心里那点儿疑惑,是睡不着觉的,七千年里历来如此。

来人很远就停下了,似是没想着宣离还在院中,脚步踌躇片刻,转了个身便要往回走。

宣离这才发现,他走的是去尘池的路。

“殿下?这就走了?”宣离并未起身,声音透过一院花花草草,送进云依耳朵里。

不远处的人僵硬的转过身,随即换上一贯的温润语调:“君上还没休息吗?”

宣离盯着他的脸,夜色将眉目掩藏在阴影里,呼之欲出的话就在嘴边,可他顿了顿,还是顺了个弯:“就睡了,殿下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不去何处,只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君上......”

“既然睡不着,不如过来喝杯茶吧,助眠的!”

这话荒唐的没边,但云依还是依言过来,坐在了宣离对面。

宣离拿起桌上的小壶为他斟茶,对面的人慌忙拦住:“君上使不得,我,我自己来。”

凉水沏的茶,不甚浓郁,带些苦味,喝在嘴里就像嚼了一片柳树叶,并不是多美好的感受。

宣离自然不会拦他,慢悠悠的嘬着手里的茶,等着人开口。

宣离是看着云依长大的,他心里那点想法,宣离有时候比他自己都清楚,天君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凡事骄纵着,天君虽遇事三躲,仍是被天上地下那点琐碎扰的脚不沾地,顾不上管他,天后又早殁,小家伙从小就喜欢往上梧宫跑,小时候话多也爱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不似曾经爱笑,话也少了,和宣离也有意无意保持着距离,宣离有时候偶尔下界路过他的寝宫,总见这人一个人坐在门前的桃树下,就那么呆呆的,也不知在看何处。

直至后来,宣离无意得知,这小家伙和龙宫的小太子走的极近,常常私下里见面,宣离大约懂了。

可惜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与认知相悖的事,宣离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人了。

对面的人似是舒了一口气,声音沉沉的:“君上,为何......他真的是,是拂羽吗?”

宣离视线缓缓的打量着他,手指叩在石桌上,一下又一下敲击着。

“你喜欢他?”

云依的脊背一瞬间僵住了,他机械的转过头,诧异,愤怒,从那的来飞快的去,然后他重重的低下了头,喉头来回滚动了几下,并未回答宣离。

宣离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淡淡的递给了天上的月亮。

“不是,不是他,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换一个也行。”

对面的人一直低着头,青纹的袍子渡上月辉,透着冷淡的光。

“帝君,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一僵,熟悉的感觉从心底一路流转,漫进他眼睛里,这感觉陌生的很,几乎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窒息感,可他的脑中又空空荡荡,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喜欢是什么感觉?他问自己。

“有吗?”对面的人又轻轻的重复了一遍。

“没有。”

云依忐忑不安的眸光黯然下去,随即他又像得了解脱般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君上,不用换名字,这名字确实很好听,我很喜欢。”

宣离坐着没动,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惜对面的云依心里一团乱麻,只想赶紧离开这令人难受的地方,他正要起身,对面的人忽然开口了。

“喜欢与否都过去了,对错就不要去想了,总要向前看。”他唇角动了几动,终是在此处止住了。

“是,那云依告退了,帝君也早些休息。”

身前的梧桐潸然落下几片叶子,像是陪衬那人落寞的背影,宣离又倒了一杯,却无甚心情再喝了。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这句话,在哪里听过?

宣离已经几千年不曾做过梦了,但那天夜里,他做了个冗长无比的梦,一梦醒来,日光穿透窗棂,满屋亮堂。

他从塌上坐起来,衣衫领口微敞,就像被人狠命折腾过一般,与梦里声嘶力竭的情景不谋而合。

“哎,醒醒,醒醒,起来喝了药再睡。”

那是一座木质的小房子,只有一张榻,巴掌大的窗子照不进多少光,宣离从睡梦里醒来,眼前人轮廓模糊,只隐约辨认大约是个少年人,束了一个张扬肆意的马尾。

他浑身无力坐不起来,那人扶着他起来,他掌心很热,碰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有点刺,嘴里不知被倒进什么不明液体,草味,酸味,苦味,还有许多没法描述的味道刺激的宣离直接呕吐起来,那人声音焦急的拍打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掷地有声,好似要将他从梦中敲醒一般。

而后......也是这样一个亮堂的天气,他被人扶着第一次下了床,然后看清了那家徒四壁的小房子,一张矮榻,一个泥缸,一方烧的灰黑的灶台和一口铁锅,除此,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屋后是连绵的青山,门前有一弯流水很慢的河,宣离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看着那模糊的轮廓在河边敲打他的衣服,然后晒在门前一颗枯死的树上。

他记得他的笑声,记得他煮的粥的味道,记得他站在门口送别他的样子,记得他为自己束发,却独独记不得他的名字。

那是很亲密的人吧?又是何时的故事了?

神仙做梦与凡人不同,他们知前知后,无需那些模棱两可的预示,梦到的,除了心底不可让人窥探的旖旎心思,便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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