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钻过一座大山的身躯，阳光瞬间透窗而入，一片翠绿星红交杂的背景之中，安易持眯了眯眼睛，只瞧见灼热光束里边缘逐渐熔融的侧脸。</p>
<p>就像是，在逐渐消失一样。</p>
<p>“……带吧！”紧了紧被人握着的手掌，安易持仓促的开口，“想要炸鸡排饭，除了青椒都能吃，帮我带饭吧。”</p>
<p>“嗯。”梁断鸢拍拍他的手背，起身摇晃着消失在走廊尽端。</p>
<p>在车厢连接处贴墙避过排队等厕所的人群，梁断鸢越走越快。</p>
<p>想说但没有说的话是，他还没有忘记那张笑颜灿烂，却说着来年春天就去死的脸。</p>
<p>他对安易持好，甚至时刻计划着要对他更好，好到受尽照顾生出的亏欠能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割舍不下的牵绊。</p>
<p>多年之后，当梁断鸢成了闻达之人，酒后失神还是会回家抱着安易持不肯撒手，颠三倒四地倾诉着当初是如何——</p>
<p>在还没有得到的时候，就开始害怕失去。</p>
<p>第四十二章 ——肃肃宵征，寔命不同</p>
<p>唐宵征揉了揉太阳穴，叹口气从手机屏幕上匀速滚动的文献综述中抬起头来时，列车刚刚翻过一座山，脱离晴空万里的瑜魄，莽撞地钻入朔桑界限一般冗长的隧道里。</p>
<p>耳畔不甚清晰的传来微弱风鸣，宛如受困的野兽自压抑喉咙中挤出的呼吼。</p>
<p>他循声望去，看见澄澈透亮的车窗玻璃变成纯粹的一面水银镜，映着陈琛紧贴车窗压瘪变形的昏沉睡脸。</p>
<p>这个向来对交通工具“过敏”，每逢出行就难受的精神抖擞的陈琛，此时两手虚松拢着外衫，隔着轻薄棉料把唐宵征的背包抱了个严实，蜷在座椅角落额角抵窗，小扇一般的眼睫细微地发颤。</p>
<p>看来昨晚睡的也不踏实……</p>
<p>“什么造型这是？”唐宵征盯着他半晌，忽然笑一声，想起古老的动画形象来，“火车侠还是弹珠警察？”</p>
<p>他从陈琛怀里拽出背包来往头顶的行李架上放好，等到再坐下去，一伸手捏着脖子把人往自己身边拉拢，“过来，那么窝着得落枕。”</p>
<p>“让我睡会儿，别动……”被这样一阵折腾，便是昏迷着的也该醒了，陈琛迷迷糊糊瞧一眼，顺力道靠上他的肩头，蹭蹭鼻子又睡过去，留下呓语似的一阵嘟囔，“什么火车弹珠的……”</p>
<p>“就剩这一件儿白衣服，给你蹭的全是油……”唐宵征说的很有些嫌弃，却是动也没动，等耳边传来陈琛平稳呼吸的声响，才极其迟缓地一愣。</p>
<p>他想起脑海里争先浮现出的，圆手圆脚蹦跶正欢的卡通小警察们，原本是陈琛喜欢的东西。</p>
<p>什么火车弹珠的……陈琛已经不记得了。</p>
<p>陈琛忘记，而自己还记得的东西，又多了一件。</p>
<p>温热的鼻息扑在脖颈，打个小小的旋儿擦着发尾溜走，余韵仍能激起一片战栗的涟漪。</p>
<p>唐宵征缓缓放松僵硬的肩头，小心翼翼靠进椅背里，望着不远处光洁的天花板出神。</p>
<p>好似突然走入一个结界，穿山而出的列车之外，晴空换做暴雨，密集雨幕骤然拍打在车窗上，绘出疾风流动的轨迹。</p>
<p>又是朔桑多雨的秋季。</p>
<p>梁断鸢穿越两节车厢远远走过来，凭着座位扶手间隙露出的外套衣角，一眼就看到了靠在一起的两个背影。</p>
<p>往日总是躲避的唐宵征在陈琛睡去的这一刻，像是踏踏实实享受着偷来的一份安宁，有种让人不舍打扰的岁月静好。</p>
<p>他顿了下，突然停住脚步，魁梧身躯投下的阴影惊得身边座位里的小姑娘哆哆嗦嗦猛然抬头。</p>
<p>“抱歉。”梁断鸢扯了下嘴角，插兜继续思索，半晌，缓缓踱步过去，拍拍唐宵征的肩头，“饿么？”</p>
<p>“啊，有点。”唐宵征问，“准备去餐车？”</p>
<p>“嗯。”梁断鸢点头，没用询问的语气，“一起吗。”</p>
<p>若有其事的郑重像一种极其明显的暗示，他有话想说。</p>
<p>唐宵征抬头对上梁断鸢的视线，鼻腔里笑出一声来，“好，一起。”</p>
<p>人高马大的两个同时站起来，瞬间让走道显出逼仄来，梁断鸢不好堵着，伸手指指陈琛，“我在车门那里等你。”</p>
<p>妆容精致的乘务员小姐说着“借过”与他们擦身，视线扫过梁断鸢单手插着的裤兜表面凸起的方形痕迹，笑容满面指一指上方。</p>
<p>广播恰好播到，“本次列车全程禁烟……”</p>
<p>梁断鸢眨眨眼应一声“明白了”，手从裤兜里取出来，抓着一包好丽友巧克力派。</p>
<p>“不好意思，误会。”乘务员眯眯眼睛道个歉，点点头转身走远。</p>
<p>“差点忘了。”梁断鸢探身把巧克力派放在陈琛身前的小桌板上，“易持给陈琛的点心，他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p>
<p>“走吧，可以了。”此时唐宵征刚刚安置好陈琛，给他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好，起身跟梁断鸢示意。</p>
<p>过了饭点，5号车厢里工作人员比乘客还多，两人寻了角落的位置坐定，点了餐等着。</p>
<p>“45一份……”唐宵征看一眼小票，抽出一张餐巾纸随意折叠，“突然舍得花钱了？”</p>
<p>因为自己供自己读书，同住两年，梁断鸢很少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地方，总被说是提早进入了养老生活。</p>
<p>“炸鸡排饭贵一点。”梁断鸢知道他的意思，笑一下说，“还好，能接受。”</p>
<p>“这就更奇怪了，没见你说过非要吃什么……”唐宵征坐正，“安易持点的？”</p>
<p>“嗯。”梁断鸢只应一声，低头看一眼时间。</p>
<p>“……断鸢。”唐宵征捏着纸巾折叠的边缘，一下一下的按压，大概半分钟之后突兀地单刀直入，“你喜欢安易持。”</p>
<p>猝不及防成了被盘问的对象，便是冷静如梁断鸢，也着实慌了一瞬。</p>
<p>摁亮手机屏幕，又摁灭，好像斟酌着反复了数次，他抓了抓脑袋，好像不太习惯人前的坦白，“……我想照顾他。”</p>
<p>梁断鸢不说喜欢，他本能的不相信这个词儿，巧的是唐宵征也一样，“看的出来。”</p>
<p>“陈琛很少难过。”梁断鸢极其生硬地转了话题，这是他叫唐宵征一起过来的目的，“你肯定比我清楚，关于为什么难过和怎么才能觉得开心，一类的。”</p>
<p>“我朋友不多……能做的得做一些。”梁断鸢觉得自己的措辞能力再次丧失了百分之二十，习惯性摸烟摸了个空，自暴自弃了，“为什么不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p>
<p>“你猜到了？”唐宵征把叠好的一只千纸鹤摆在眼前，眼神定定地，就落在身躯柔软的这只鸟身上，自问自答，“就知道你猜的到。”</p>
<p>“多多少少。”梁断鸢指甲磕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响，“陈琛不会撒谎，说漏过一次……你怕被别人看到么？”</p>
<p>“不是。没人会把性向写进简历里，我不怕这个。”唐宵征笑一下，那只千纸鹤被气流推出去一截。</p>
<p>沉默。</p>
<p>“断鸢，你说我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在梁断鸢以为唐宵征大概不会回答，准备尊重他的意见不去逼迫的时候，唐宵征开了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