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唔——”梁断鸢是在水的阻隔中听到一声沉闷呻吟，撑着池底爬起来的，另一只手使力，推着安易持坐上一级台阶，让他的脑袋终于浮出水面，能顺顺利利喘一口气。</p>
<p>“撞到头了吗？”他其实膝盖生疼，怕压到安易持，是跪着倒下的，想来磕的不轻。</p>
<p>但他顾不得那些了，因为问出去的话没有等来一点回音。</p>
<p>他低头只看见没了血色的脸上愈加没有表情，只剩蜿蜒的几抹水痕顺着眼尾一路滑下，就像是，哭了。</p>
<p>真真的，安易持脸色煞白，察觉到双膝之间卡住，是有人站在那里的瞬间，突然就丢了全身的气力。</p>
<p>潮水一样的恐惧淹没了他的思绪，好像有沉重腥臭的水草缠住四肢，他一动不动地僵住。</p>
<p>声音，光亮，甚至温暖，感官一个接一个从眼前消失，温热泉水中，身体从脚尖凉到了头顶。</p>
<p>梁断鸢这时才发现，他们的姿势很有些不妙，他正正好跪在安易持****，稍一动手都显得像是侵略，微微低头便能透过清褐的水面，看到那双大腿内侧零零星星圆形的伤疤。</p>
<p>那些安易持大概从来也没有曝露在人前的，更为隐蔽的疤痕。</p>
<p>梁断鸢不说话了，他顿了下，揽过安易持，贴实抱住，手在身后一下一下地轻拍。</p>
<p>而安易持全无反应，脑子里是噩梦重演时的大片空白。</p>
<p>安易持从来也不怕摔跤，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自己拍拍土又好端端站起来了，他知道身后没人在等，就索性哭也不哭。</p>
<p>可他怕这种侵略攻击的姿态。</p>
<p>他可以逼着自己刻意遗忘，却没法控制身体的肌肉记忆。</p>
<p>他在发抖。</p>
<p>第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吻</p>
<p>“别怕。”梁断鸢全然不知原因，但察觉了他的排斥，于是先退开一步，不见好转后狠了狠心，往安易持的方向逼的更近，揽着人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深呼吸，是我，别怕。”</p>
<p>隔着薄薄的一层泳衣布料，他们现下毫无间隙。</p>
<p>皮肤紧贴的皮肤，呼气纠缠着吸气，透过骨骼肌肉和温热的血液，两阵心跳渐渐同步，一声接着一声。</p>
<p>安易持像一台老旧短路的电视机，被梁断鸢顺着后背拍打，一下一下地找回了神志。</p>
<p>突如其来的恐惧终于被拍散，急慌慌声势浩大的消失，如同火车轰鸣着远去，留下尾音细软的阵阵余韵。</p>
<p>终于是不足为惧了。</p>
<p>“还好……”他松了劲儿，下巴磕在梁断鸢的肩头，长长出一口气，“是你。”</p>
<p>缓慢又小心地伸手，他虚虚交环着梁断鸢的脖颈，半晌贴实了，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p>
<p>“抱歉。”他按压自己发麻的指尖，神色显得黯然，有种长久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的疲惫，“真不想总是这么情绪化的……只能连累别人，一点用也没有。”</p>
<p>“我已经决定忘掉，把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全都忘掉……”</p>
<p>他一时间还没能察觉莫名的安心来源于梁断鸢的一个拥抱，微微笑了下，声音有些颤抖，</p>
<p>“可突然被那样压着，我才发现自己还记得，烟头真的……很烫啊。”</p>
<p>“室友嫌我不乐意交流，其实不是的，我很想说，可我又，不敢说。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要从头开始解释和复述，这会让我有些，屈辱。”安易持蹭蹭梁断鸢的肩头，离开一点去看他的脸，琥珀似的瞳孔里凝满了希冀，“你呢，你是知道的吧？”</p>
<p>“嗯，我明白。”梁断鸢撞进那双眼里去，他轻声应着，听懂了没头没尾的这些倾诉，他的手从后边移到前边，食指屈起刮过安易持的下颌，轻柔抹去他颊边淅沥滴落的水痕，他说，“你很勇敢。”</p>
<p>安易持着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梁断鸢会用这个词——勇敢。</p>
<p>很多人说他懦弱又孤僻，明里暗里，悄悄地议论。</p>
<p>他们说被欺负的人自己也有问题，否则怎么都不招惹别人，偏偏招惹你呢？</p>
<p>他们说被欺负的人性格定然有缺陷，不然怎么安静的像个背景板，又连一个朋友也没有？</p>
<p>他们说被欺负的人都怪自己太怂，要是盯着领头的那个往死里打，一次打怕，他们就不敢有下次了。</p>
<p>闲言碎语太多，以至安易持渐渐也开始觉得，是自己的问题。</p>
<p>他决定改一改，至少，至少得摆出姿态，试着反击。</p>
<p>于是在有人又一次问他借生活费的时候，安易持坚持着没有妥协。</p>
<p>他从来也没打过架，有史以来首次反击，现下想来有些丢人，他去找老师了，带着没擦干净的鼻血。</p>
<p>“老师，都秋天了，天干物燥的，流点鼻血不算受伤吧，你看看我。”要钱的那个往办公室里一戳，伸出手来不知怎的就带着一点擦伤，“他还抓破了我的手呢！”</p>
<p>安易持呆住了，被这恶人先告状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确定自己从来也没碰到过这人半点儿衣料。</p>
<p>可偏生老师肯听信，又也许这脾气火爆的男人本就不想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摆摆手乐的做个和事佬，</p>
<p>“一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都有错。你们互相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男人嘛，都是越打越亲，往后出了社会，这种委屈多的是，总不会一直有老师替你们做主。”</p>
<p>“不好意思啊，我下回注意，绝不‘伤’着你。”要钱的那个冲他伸出手来，嘴角挂着明晃晃的恶意，一句反问话音扯得很长，“你呢？”</p>
<p>安易持脚下生根，被粘稠焦灼的黑暗侵蚀了大脑，他想不通，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怎么就轮到自己道歉呢？他不肯道歉。</p>
<p>手指敲打着课桌，男老师等了许久，终于不耐烦了，狠狠一拍桌子叱骂，“我看就是你的问题！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都住在一起，打架争吵本来就难以避免，这都握手言和了，还不动？！”</p>
<p>安易持彼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坚持，低头，握拳，沉默。</p>
<p>耳际填满飓风过境一般的呼吸杂音。</p>
<p>呼——————</p>
<p>呼————</p>
<p>呼——</p>
<p>办公室门前两块瓷砖接缝处，有条显眼的黑线，他一脚踩上去时，身后有人搭上了他的双肩，湿热绵密的一句预警在耳边响起，“晚上，洗干净等着。”</p>
<p>安易持后颈汗毛直立，心下凉的有些木然。</p>
<p>那晚阴云低沉，厚厚一层拢着天边，没露出一丝一毫的光亮。</p>
<p>宿舍来了五个人，四仰八叉占着他的床，抬头往门边看他一眼，终于丢了手里的扑克。</p>
<p>“呦，当你有种，不回来了呢！”那人踹到了椅子站起来，摁摁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来吧，抓紧时间，再晚就要熄灯了。”</p>
<p>凳脚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头顶白炽灯晃眼的光线扑闪扑闪。</p>
<p>他们扯了安易持的校裤，他们堵在安易持的床脚，他们卡在安易持的两/腿/之/间，将手里的烟头一个一个捻灭。</p>
<p>安易持一声也没有喊出来，攥着床头的铁杆，腿根像是成百上千烧红的针尖轮番刺入，他疼得发抖，可坚持就那样强忍着，屈辱的盯着天花板，自始至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