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瓷碗的关沂清神色复杂,诸多眼睛盯着她,她即便是恨不得南歌就此死去,却无处下手。她本计算好了断肠草病发的时间,要让南歌死在大婚之上。不曾想仲岳看似平常的去寒药竟生生为南歌拖了三日,她更是从未想过仲岳便是死了也要与她作对!
在一片迷雾中南歌来到了奈何桥旁,招魂使幻做盛沐泽的模样于对岸向她伸出了手,南歌心生微荡一脚踩上了桥头……
“歌儿!”
南歌的脚步猛一顿,回头却见另一个盛沐泽揪住了她的衣袂,神色哀伤地摇头央求,“歌儿,不要——”
“你……”
南歌看看对岸再看着眼前揪住自己的盛沐泽,跟前的盛沐泽一身红艳的衣袍,端详之余南歌才发现这衣袍竟是由他的鲜血染就,不由得急道,“你受伤了!”
盛沐泽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拉下了奈何桥。身子失重的南歌双手紧揪着被单,黛眉紧蹙冷汗涔涔从额际留下,忽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在了她的手上,在她耳边温声道,“歌儿不怕,我在——”
闻声南歌终于睁开了眼睛,昏暗的烛火仍旧刺得她微微一眯,过了好一会她方能够适应这一室的灯火。而她首先注意到的仍旧是盛沐泽血水透过纱布的左手掌,“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于盛沐泽而言,一点小伤如何能够与南歌的命相比,“你如今身子觉得如何?”
“身子好似轻松了许多,只是这嘴里血腥味重得厉害。”南歌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横竖是活了过来,倒是你这脸色憔悴的,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吧。”言罢她又朝立于一旁的魏清河微微一笑,“我知道一定是先生找到解药了,南歌在此多谢先生。”
魏清河望了盛沐泽一眼,并不敢邀功,“救了娘娘的人正是殿下,殿下此前中过断肠草的毒,如今也只有他的血液才救得了娘娘。在下愚钝,迟迟未看见师叔留给在下的信件,差点误了娘娘的性命。”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说与了南歌,只除隐下了盛沐泽此举会损害身子一事。南歌闻言眼眶渐湿,拉起盛沐泽的手轻轻拂过伤口,心疼道,“很疼吧?”
“不疼,”盛沐泽用另一只没有手上的手轻抚着南歌的脸颊,两人一样的苍白,浅笑道,“你如今身体里留着我的血,我俩真真夫妻同体了。”
“是。”南歌亦展眉而笑。
至此,一室之内众人皆展露了笑颜,而关沂清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笑意未达眼底。
众人识趣一一告退,屋内仅余下手始终交握着的南歌和盛沐泽。待众人退下后,盛沐泽这才问道,“这几日你日日在南府里,怎会中毒?”
“我怀疑是盈儿,但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怎样做。”
原本南歌怀疑是仲岳在她的药中动了手脚后自戕,但冷静下来后,直觉又告诉她仲岳并非那样的人。若他真的要害她,又何必辗转告知魏清河后自戕呢,明明他与她辞行之时求生的意志并不弱。
除却仲岳,日常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便是盈儿了。适才她在感动之余拿眼看她,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她能确定盈儿恨她,却不知她因何而恨。
“我这便叫她来问话。”盛沐泽沉了声,若她小小年纪便这般有心机他绝不放过她!
“等等,”南歌心中尚留有一丝期待,“或许她是为旧主不值,想为翠花出口气。这孩子也不容易,且先叫人盯着她吧。”
盛沐泽却仍旧不甚放心,“我怕她再加害于你,这孩子留不得。”
“如今我既已知道自会多留个心眼,放心吧,我不会再让自己出事。”南歌缓缓道,“还记得我是在灵泉寺收留的她,彼时住持方丈说我们有缘。另一方面,我们那一行是送巧思衣冠冢,我想对她好些也算为巧思祈福。”
所以对那个孩子,未到最后她并不愿做绝。
“那好吧,”盛沐泽终是妥协,“我让韦灵得空便入宫陪陪你,这些日子她也很是为你担忧。且韦灵心思缜密,与你又是金兰之交,有些事情不便吩咐给盈儿的可以交付与她去办。”
“我知道。”南歌言罢,腹中适时“咕噜”了一声,卧床多日她所进食的无非是些稀粥,如今终于察觉到了饿意,便对盛沐泽眨眨眼道,“一起用膳吧,用完膳我们便把洞房补上。”
闻言盛沐泽的掌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不由得迟疑道,“现在?”
只怕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让你好好休息,盖上被单纯睡觉。”
南歌特意咬重了“纯”这个字,盛沐泽朗声而笑,“其实你若真想要的话,我也还可以。”
“……”
第47章 仲岳死因
南歌之毒既解,魏清河为给盛沐泽寻延年益寿的药方便将精力悉数用在了研究仲岳留下的医书上,更甚至到访了仲岳方开张了两天的药铺。
店家遵从程少卿的话将仲岳葬在了北山的桑树下,不算荒凉但也没有风光大葬。而药铺则仍旧维持着原样,仲岳死得蹊跷,店家并不敢轻易销毁现场的痕迹,以便他日官家来查。
“魏先生这里来——”
见到魏清河,店家连忙将他领到了药铺门口,维诺而恭敬道,“仲先生的东西都在这了,小的一样也没动过。”
“师叔的事劳烦店家了,”魏清河温润出声,朝店家微一拱手,“稍后我想去祭拜师叔,还得劳烦店家带路。”
“不碍事、不碍事。”
魏清河甫一推开门,腐臭味便从黑暗里扑鼻而来。店家心里一咯噔,连声道,“不对啊,这屋里没人了。”
“不是死人的气味。”
但死了什么东西是肯定的。
魏清河略一蹙眉,拿袖掩住鼻子,循着臭味源头找去,店家掌着灯于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越往内走,臭味便越是浓重,魏清河终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只身体发胀的死老鼠,而距老鼠尸身不远处则躺着小半块糕点。
“呀!”店家轻呼了一声,“这老鼠定是吃着毒药了。”
魏清河并未答话,他眼睛盯了糕点片刻才伸手缓缓将跟前的糕点拾起,而往昔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犹记得少时父母忙碌,年幼的妹妹每日缠着他做梨花糕吃。他惫懒,便将做梨花糕的方法教与妹妹。
妹妹长得精致可爱,亦聪颖机智,却独独这梨花糕在她手上被揉成了四不像。而这如今他手上的半块糕点却像极了出自妹妹之手……
“店家,”魏清河转身问道,“你可曾见过有什么人来寻过我师叔?”
“未曾注意。”
也是,有心之人下毒定会刻意避开人群。
魏清河点点头不再言语,师叔的药铺刚开张应不至于当即寻死。而一代医圣可被刺死、被勒死,却独独最不易被毒死,这糕点连他都看出了蹊跷,师叔又怎会不知,除非他是心甘情愿吃下它。
而能让他心甘情愿吃下的人又有谁呢?
药铺内的东西已让程少卿搬了个空,魏清河此行唯一所获便是这半块糕点。他并未去祭奠仲岳,而是满怀着心思回到别院,对着从内透出青黑的糕点发呆了半日,心中纠成了一团。
直觉告诉他,给南歌下断肠草之人亦极有可能与毒死仲岳的是同一人。他见过关沂清的尸身,却亦在盛沐泽的解释下知道那不过是个空壳。如今或许能再寻到妹妹,但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或许,他单纯可爱的妹妹已在岁月这口染缸中浮沉而变了样。
一番纠结之后,他还是入了宫,欲将此事与盛沐泽商议。
盛沐泽此时正在处理积攒了多日的奏折,皇上虽亦有翻阅,但身子已大不如前,每日所批阅不过二三十份,其余的便堆积在了一起。皇上已隐有退位的打算,初步将新皇登基的日子定在来年开春。
而经过断肠草一事后,南歌与盛沐泽之间的感情更是堪比金坚。太子批阅奏折,闲来无事的太子妃则在一旁研磨,遇到为难的家国事,盛沐泽也会询问南歌的看法。
东宫上下无不钦羡太子与太子妃这对神仙眷侣的,皆言祸后福绵延。
魏清河到东宫时,南歌正跪坐于盛沐泽身边研磨,两人相谈甚欢,对视的眼中饱含着无限的情意。
听闻脚步声响,盛沐泽抬首,眼角的笑意仍未敛去,“清河,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