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书扭过头去,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她为了克制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全身都处于高度紧绷之中,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见那细微的抖动。
她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这样的沉默代表什么,秦庚自然不可能不明白。他等了些许,眼中的火光犹如垂死的蜡烛一般,最终逐渐暗淡熄灭了下去。他嘴唇哆嗦,背比平日里佝偻得更厉害,下一刻,他颓然跌坐在地板上,捂住头,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不是人!我怎么害自己的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情啊!呜呜呜呜呜……”一边用力捶打自己的头,发出“咚咚”的声音。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响彻病房,里面充满了悔恨、愤怒和痛彻心扉的悲伤。
秦以书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夏白路在旁边见到秦庚的反应,虽然余怒未消,觉得他可恨至极,但同时又觉得他可怜至极,上前去搀扶他:
“秦叔叔,你小声点吧,现在大半夜的……”
秦庚摇摇晃晃的想从地上起身,努力了好几次又都颓然跌坐了回去。眼泪从他浑浊的眼中汩汩落下,伴随着他的抽泣,让他显得狼狈又可怜。夏白路用力提住他,才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三人之间,一时无言,房间里只有秦庚压抑的啜泣声。他无疑是想跟自己女儿说点什么的,但是却羞愧难当,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道歉?发誓?这些话语在此时此刻,好像都既可笑至极,又苍白无力。
夏白路冷静了些,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望着秦以书的侧脸,能感觉到自己跟秦以书之间默默衍生的那种尴尬感和疏离感。
她知道,秦以书是埋怨她的。
但她刚刚别无选择。
·
半个小时以后,夏白路默默的送秦庚离开病房。秦庚双眼红肿,背越发驼了,慢腾腾的朝电梯走去。夏白路陪他来到电梯前,说:
“就不送你了,我回去陪以书了。”
“好……”秦庚低声说,“谢谢你照顾她。”
“不用。”夏白路顿了一顿,又说:“两百万你想好怎么还了吗?”
秦庚听了,呆滞的摇头,目光中又流露出愧色和绝望来。
夏白路想了想,狠下心说:“这次我没那么容易能帮你了,你自己想办法。”
秦庚默默无言,只是略微点了下头。电梯来了,他迈着艰难的步伐进了电梯,没有再看夏白路,心里似乎压着沉重的大石。
夏白路等到电梯下行了,缓缓折回病房来。她知道回去之后得面对什么,但这是她必须得面对的。
秦以书单薄的身影立坐在床边,脸往另外一边侧着,好像在凝视着窗外的一片黑暗。夏白路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他走了。”
秦以书转过头来,注视着夏白路的眼神严厉而冷淡:
“为什么告诉他?”
“我……”夏白路拼命在脑海搜索词汇,“我刚刚气昏头了……对不起……”
“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知道。”
“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秦以书静静的又偏过了头去,不想搭理她了。
夏白路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道歉说辞,就这样被硬生生的全部堵在了嘴里,不由得怒火冲上来,压住了原本的悔意和歉意。她觉得嗓子干燥,发出的声音也是干干的:
“什么意思?”
“我要睡了,你先回去吧。”
“我不明白,”夏白路绕到秦以书面前,“我知道是我不好,一时情急说漏了嘴。你如果怪我,骂我几句也好,怎么样也好,我都接受!但是你要赶我走?!”
“你可以不走,”秦以书说,“就在旁边床上睡吧。”语气中的冷漠就像一把尖刀,刺进了夏白路的心。
“既然这样,我也把话说清楚!”夏白路双手撑到床上,定定的望着秦以书,“虽然我刚刚说错了话,但其实我觉得你爸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一直瞒着他,怕让他伤心难过,但最后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害的却是你自己!”
“你懂什么?!”秦以书也厉声回击道,“这与你无关吧!”
“当然与我有关!”夏白路嗓音也提高了,“我关心你,担心你,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因为……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四十四章
“……”沉默再次蔓延了。
两人四目相对, 互不相让的望着对方。空气似乎凝结了, 连一丝一毫轻微的呼吸声都听得到。秦以书的眼神微微闪动,各种复杂的的情感混杂在一处,好似要将夏白路此刻的表情和话语都烙印到心底去。最终, 她眼神一凝, 疏离感再次覆盖上来:
“我睡了,晚安。”
夏白路一见她又是这样的态度, 瞬间被委屈和恼火吞没,脾气又不知不觉上来了。她强压怒火, 赌气的说了一个字:
“好!”
一转头,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房门在她身后“啪”的关上, 表达出她胸中难平的愤懑。
秦以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最终也皱紧了眉,转过身去, 躺回了床上。
从病房出来以后, 夏白路才发觉自己太冲动, 什么东西也没带就出来了, 手机跟钱包都还在病房中。但既然已经赌气离开, 两个人的气氛又剑拔弩张,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拿。她很无语的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想到刚刚二人的冲突和自己的意气用事,不由得更气了。
“我是白痴吗?!”小声的骂了出来。
夏白路坐在门口的长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内心矛盾。怎么办?难道今天晚上要在长椅上凑合一晚?她试着在上面躺下,把外套盖在身上,但是全身硌得慌,头也难受。换了好几个姿势,最终还是一跃而起:
“我靠!”
这觉没法儿睡啊。
夏白路在外面折腾了半天,气也消了大半,怂的个性便又占了上风。她理智上当然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是不对的,毕竟未经秦以书的许可就擅自把那件事情说出来,是不尊重秦以书的想法的。她觉得委屈,是觉得自己的本意是为秦以书着想,但是那个高冷神逻辑的笨蛋却似乎完全不懂。
想来想去,夏白路还是决定,至少进屋把手机和钱包拿了。有这两样关键的东西在手,起码心里也踏实些。但她转念一想,又担心秦以书的安全,不敢离开医院,就想着进去顺便再拿个枕头出来,在长椅上睡得也舒服点。
夏白路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病房里已经一片漆黑,看来秦以书已经关灯睡了。夏白路先站了一会没动,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垫着脚步摸到自己那张床旁边,在床头柜上一阵瞎摸,总算摸到了手机和钱包,却又一不小心把旁边一只杯子碰倒。她眼疾手快,居然在黑暗中一把接住了杯子,再稳稳的放了回去。
拿了东西,她又把床上的枕头一把抱在怀里,就打算再轻手轻脚的离开病房。
“你在干嘛?”寂静中,秦以书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似乎没有一丝起伏。
“我……”夏白路被她猝不及防的发问吓到了,手里的东西慌乱的掉了一地,“我来拿手机和……”急得赶紧在地上一阵乱摸,想把东西找回来。
靠,怎么搞的,怎么又把东西掉地上了……
“唉……”秦以书的叹气声传来,“你还想去哪?”
“没……”夏白路语无伦次,总算摸到了手机和钱包,“我就在外面……睡长椅……”
没有回音,但是床头的台灯亮了起来,金色温暖的光又洒满了房间。夏白路正想逃出房门的步子,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秦以书才说出一个字,夏白路已经急急的接了腔:
“我错了。”
“什么?”
“我错了,”夏白路转过身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鼓鼓的枕头,“没跟你商量,就擅自把你不愿意说的事情说出来,确实是我不好,也害得你爸伤心了。”
“……”秦以书没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的冷淡和责备已经少了许多。
“我……走了……”夏白路见她说话,心里又尴尬又泄气,就打算按原计划去走廊上睡。
“等等。”秦以书叫住了她。
“……怎么?”
“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秦以书说,“也知道你本是心疼我,只是……我也有我的顾忌。”
“嗯,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