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华偷偷看了一眼贺景瑞,见人依旧靠在那处,连眼皮都没掀开,这才缓慢吐出一口气。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苏霁华背着贺景瑞在马车内换过素色裙衫,梳好妇人髻,正准备将朝阳公主叫进来,一打开帘子就看到那公主大刺刺的坐在贺广身上,脸上的笑又僵又硬。
“公主?”苏霁华开口。
“啊!”朝阳公主猛地一下朝苏霁华扑过去,屁滚尿流的跌进马车厢。
呜呜呜,她果然还是没有苏霁华那么好的手段和脸皮,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使美人计呀!
平日里都是别人来讨好她的朝阳公主面对面的跟贺广坐了小半个时辰,连腿都哆嗦了。
苏霁华被朝阳公主撞的不轻,贺景瑞一把将人提起来按了按胳膊,见人没事才放开。
朝阳公主看到苏霁华和黑衣人的互动,又想起自己刚才憋缩缩的样子,深刻觉得自己一个公主怎么能这么怂呢?当即就气鼓鼓的瞪向贺广。
穿着黑衣的贺广身形高壮,那双眼朝阳公主处一瞟,杀气腾腾。
朝阳公主一哆嗦,猛地低头。算了,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乡间客栈,只剩下两间房,朝阳公主本想跟苏霁华住在一处,却是不想那较为瘦削的黑衣人直接就将苏霁华给提走了。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朝阳公主闻着那股子腐朽的霉味,慢吞吞的转身看向身旁的贺广。
黑衣人的腰间别着一把大刀,那刀用黑布裹着,几乎跟朝阳公主身量等高。
“走。”贺广挑眉,一脚踢开面前的房门。
朝阳公主低着头跟在贺广身后,暗暗攥紧了宽袖。“喂,本宫……”
“铿锵”一声,裹着黑布的大刀被砸在木桌上,年代久远的木桌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朝阳公主立时噤声。
贺广点燃油灯,转头往朝阳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现今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身上的宫装也早已污浊不堪,脚上的宫鞋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松松的套着两只罗袜站在房门口,楼梯处隐可见小二偷偷打量过来的视线。
“进来。”贺广上前,一把拽住朝阳公主往里扯了扯,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朝阳公主跌跌撞撞的进到房间,踩到过长的裙摆,直接就跌到了地上。
地上很硬很凉,还有一些没处理过的陈年污垢,朝阳公主愣愣的坐在地上,突然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她身为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人敢得罪她,如今这般狼狈,担惊受怕的随时都会死去。
“哇啊啊……”想到这里,朝阳公主哭的愈发不能自己。
贺广看着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跟孩童无异的朝阳公主,面色有片刻僵直,然后突然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咧出一口白牙笑道:“别哭了,公主。”
“哇啊啊啊……”朝阳公主正哭的起劲,哪里有空搭理他。
贺广走到木桌旁,倒了一碗茶,然后往朝阳公主那里泼了过去。
茶水很凉,带着苦涩的茶香味,还有细碎的茶叶渣子。朝阳公主被泼了一脸,瞬时清醒过来。
她吸着鼻子转头看向贺广,泪眼朦胧间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瑞哥哥?”
朝阳公主激动的起身去抓贺广的宽袖。
贺广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笑脸。
朝阳公主使劲眨眼,看清楚了人。不是瑞哥哥,瑞哥哥从来没有这般笑过。
“给公主殿下请安。”贺广弯腰,庞大的身躯笼罩下来,进朝阳公主整个人都罩了进去。虽说是在请安,但姿态却尤其跋扈无礼。
油灯很暗,忽明忽暗的被半开的木窗子吹得摇曳半熄。
朝阳公主仰头,呐呐开口。“你,你是谁?”
“在下圣上亲封中郎将,贺广。”
“贺广?”朝阳公主双眸一亮,“你是贺家人?那瑞哥哥呢?”
“不知。”贺广双手环胸靠在木桌旁,抚了抚那裹着黑布的大刀。
“你是来救本宫的?”朝阳公主下意识捋了捋头发,却摸到满手草屑。
“咳,还愣着做什么,替本宫倒茶。”朝阳公主拢着裙裾坐到木凳上,斜睨了贺广一眼。
贺广笑眯眯的给朝阳公主倒了一碗茶,“公主请吃茶。”
朝阳公主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立时便嫌弃的放了回去。“什么东西都拿给本宫用。”
贺广站在一旁,没有说话,高大的身躯犹如坚挺铁塔。
朝阳公主见贺广那副笑模样,不知道为什么陡然觉得有些腿软,她强撑起精神,用力把脖子伸长,摆出公主架势。“你放心,只要你将本宫安全的送回皇宫,父皇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公主怕是要失望了,咱们这次去安平。”
“安平?为什么是去安平?”
“自然是沈公子的吩咐。”贺广大刀阔斧的坐下来,拿过朝阳公主吃了一口的茶碗直接就将那碗茶给用完了。
见贺广这副毫不客气的模样,朝阳公主立时蹙眉,“本宫没让你坐。”真是半点没有规矩。
贺广偏头,面色陡然下沉。
朝阳公主心里一惊,刚想说话,就见那人又恢复了一张笑模样,五大三粗的竟还显出几分憨厚来。“公主误会了,再过半月,您就不是公主。”
第96章
夜幕低垂, 繁星点点。
客栈内,苏霁华坐在榻上,身旁站着一身黑衣的贺景瑞。
“盛极必衰,皇帝用我贺家解决了沈家这个心腹大患,现今偏听偏信李肃之言,势要将我贺家重新压入泥潭。”
一边说话,贺景瑞一边取下脸上的面罩, 转头看向苏霁华, “沈景水只是咱们回安平的一个幌子,等回到安平……”
剩下的话, 贺景瑞没有说, 但苏霁华却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你,要造反?”
苏霁华知道,上辈子的贺景瑞以清君侧之名造反, 这辈子的他原来也要走这条路吗?
“不是想反, 只是迫不得已。”贺景瑞面无表情的垂眸,抬手搭上身旁的木施,指尖轻动,渐施力。“不是贺家死,便是皇室灭, 与其成为砧板肉, 不如先下手为强。”
贺景瑞看的很清楚, 现今贺家势大, 皇帝已然有所警惕, 据李莞说,皇帝已不止一次的召见李肃,甚至给李肃放了实权,将东西两厂尽数归与他。皇帝要重用李肃,宦官当权,朝廷必乱。
李府一事只是皇帝给贺家的一个警告,毕竟李府与贺家有诸多交往,李府势单力薄又无实权,是杀鸡儆猴的头选。
皇帝相信,贺景瑞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只可惜,逼得狠了,自掘坟墓。
苏霁华怔怔坐在榻上,她现在还有点蒙圈。这怎么就……突然要造反了呢?这起码还要等五年吧?不不不,这辈子长平侯都提前封了,所以造反这件事也被提前了就不奇怪了。
“我听说,皇上十分宠幸贺夫人。”苏霁华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
“呵。”贺景瑞冷笑一声,声音清冷的接过话,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神色,“宠幸到要将三姐杀了。华华以为那巫蛊之术真是李府所为?”
“难道不是吗?”苏霁华瞪大了一双眼。
“李府只是只替罪羊。”
替罪羊?苏霁华面色一怔,所以李家其实是给皇帝背了黑锅?怪不得,她就说嘛,那李家大太太只是只纸糊的老虎罢了,怎么可能有这般胆子给沈皇后进贡巫蛊之术。
“那,那如果你起事了,在应天府的贺家人……”
“谁说我要起事?”截断苏霁华的话,贺景瑞突然俯身,将脸凑到了苏霁华面前,眸中带上了几分笑意,俊美面容之上却显出一抹瘆人的温柔笑意。“华华,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那点零星月光,苏霁华能看到贺景瑞那双漆黑暗眸的眼眸,浸着晦涩狠戾,让人胆颤。
在上辈子时,苏霁华就知道了贺景瑞要造反的事,所以听到他说这事,确实并未有多少惊讶,更多的只是诧异时间提前了。
心虚的垂下眉眼,苏霁华绞着一双手没有说话。上辈子的事太过刻骨铭心,苏霁华不能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但重生这种事,除了她自己,谁会信呢?
贺景瑞轻笑一声,并未逼迫,只慢条斯理的躺上了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