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属于那个人的声音,连战场风穿过尸骸凄厉的哭啸都听不见了。
连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都消失了……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个人,血糊下来,眼前是血红的一片。
再次可以清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在浓黑的乌云里面穿梭,一块一块的冷光从云端堕下来。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脸上擦拭着,然后……
他睁开了眼睛,捏住那只细白的腕子:“是你?”
“是我啊……”那个小家伙用一种带着欢快的声音回答着,手上不停地给他擦拭着血迹,“醒过来了吗?”
那个他在红衣主教身后见过的孩子,他穿着粗麻布苦行者的衣服。而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有一层白光在自己身上流动着。
“想知道什么?”嘴唇上被一根白得透明的手指抵住,“比如行刑司的上战场干什么?”
“你见过天堂鸟吗?”
天堂鸟啊,不应该飞翔在人间的珍禽,他驮着天神在天际飞翔,他的尾羽垂下来可以让世人触及天神的荣光。像是太阳升起,光芒排开云海吐露光辉,天堂鸟展翼飞翔。
那个鬼鬼祟祟在战场穿梭,试图拽出一具藏在尸堆下的尸体的人在一瞬间被灼伤了一般,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介意我用一下吗?”那个人趴在他的身上,毫不在意地到处摸了一个遍,拽出一把小刀,“等会还你。”
天堂鸟停在了他的肩膀上,长长的尾羽堪堪及地。他穿着麻质衣服,披着月光,朝自己笑得很温柔很干净。
“你说,为什么人类会以为自己是天神的宠儿呢?”
刀锋在那个人的脸上拖来拖去,似乎在考虑在哪里下刀。
“你看,动物争夺领地为了生存,人类争夺领地是为了什么呢?”
他一脚踹翻那个家伙,雪白的脚光着站在战后焦黑的土地上,不染尘埃。
“发动战争的是什么人,需要战争的又是什么人呢?”
他刀弯向下,贴着臂弯破开了整根腓骨。
“疼吗?不过你现在有痛觉都会被亡灵羡慕渴望着,你看得见吗?他们都在看着你啊。”
顺着破开的腓骨,他用刀尖拨弄了几下,顺手切断了几根筋。
“就算战争是必要的,但是阴谋是用在谁身上比较好呢?是用来排斥异己还是抵御敌害的呢?”
他看上去那么轻,轻飘飘地只是一脚踩上去,便是听到了骨骼折断的脆响。
“你过来干嘛?”
少年歪着脑袋看着挣扎地朝自己走过来的骑士,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在猝不及防之间被他微微一个弯腰,扛起就准备离开。
“死亡是给予他最大的惩罚,”骑士反手将一把十字剑贯穿了地上那个人的胸口,“死神不会给予他安宁。”
少年趴在他的肩头,给了他脑袋一个爆栗:“我是帮你出气!”
“我知道,”喉咙里面干涸地厉害,“但是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天堂鸟是天神的恩宠,他是在花园里面吟唱圣咏的灵动,而不是暗夜复仇的吸血蝙蝠。
“你错了啊,”少年努力攀住他的脑袋翻到了他的背上,让他背着自己,“从战火里面走出来的人,你脚底沾满了鲜血,你所到之处都是荆棘遍布。”
他无言驳斥。
荆棘天使已经张开了他的羽翼,他的铁翼缠绕上了惩罚的荆棘,荆棘上面燃着烈火。
第三次是在苍茫的山巅。
他已经是骑士军团的领团副手了,手上的十字圣剑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三把了。
长风从山谷盘旋而上,命运之神给他埋下了陷阱,荣耀女神替他哀鸣。
光明神嘴角带着悲悯的笑容,正在见证他走向绝境。
就像是千万次踏遍荆棘路,连路上的石头都让自己磨平了,荆棘还在努力生长出来试图扎破皮肤。而野心就是那杂草,除不干净。
你将从荆棘走出来,鲜血遍布你走过的道路。
“除了第一次,每次看到你都是这么狼狈啊,”少年抱着膝盖坐在树枝上,天堂鸟替他理着头发,“你这是又被当做活靶子了啊。”
“是啊,”他朝少年伸出一只手,“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就是他了啊……
就是他们双手交握的那一刻,那个觉悟从心底升了起来。
从此地狱荆棘烈火我陪着你走过。
他们两个坐在山巅,山脚是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少年坐在他的精神体四翼天马上哼着一首歌。
“你知道为什么教皇之前是红衣教主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从鲜血里面走出来,然后再换上一件白衣。”
那一年他迎来了他的军团的红衣主教,曾经隶属行刑司的一位小觉醒者。
他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有些聪明过头了的孩子,天神赐予的血脉,最接近神的光辉和力量,他奉若生命的神明。他默认他一切符合教义或者破坏规则的行为,甚至出手帮他扫清一切痕迹。
“真是好命啊……”血色军团的红衣主教私下戳了戳孪生弟弟的腰,“这样的忠犬凭什么就让你捡着了呢?战事挡在前面,坏事替你扫尾,那床事你两谁听谁的?”
少年不动声色地微微抬手就把削尖了的十字架往他腰上戳:“当然都是听我的。”
他两长得一点都不像是一对双生子,连教廷的人都相信他们只是懵懵懂懂从一场天罚中逃出生天的两派唯二希望。但是偏偏又是两个人,才让教廷更加难以抉择。
“外庭大概并不知道多少内庭的事,更别说血殿的事了,”躲过那一戳,哥哥继续蹭上来抱着弟弟的肩膀说着悄悄话,“你是打定主意要蹲在这个鬼地方了吗?真的很无聊啊,每天除了教条就是教规,吃个饭还要唱个赞歌满含尊敬……”
“再待下去我要被憋疯了啊……”
“哎,”少年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比自己高一截的哥哥,“为什么你被管得这么严啊?”
我勒个……
愤怒到了极点的血色军团战斗力爆表的红衣主教一十字架砸倒了旁边的一棵树,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的骑士长恭敬又警惕地护着自家的小牧师去了安全的地方。
骗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个人护着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吗?!
很多年后方士谦想起以前的事都恨得牙牙痒,恨不得把他亲爱的孪生弟弟一个大复活术弄活,可以让他咬几口出出气。骗天骗地骗完教廷的骗自家的,总之在他心里除了一个已经被养傻了的骑士,就没有不能拿来骗的了吧?
对哦,他确实没有骗过骑士长,他都是背着他暗地里干正事,明面上的小事拿来打发人。
“你说……”方士谦多年后路过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出生地,给荒草上摆上了两颗白石子,“你谁不敢骗谁不敢利用谁不能掌控?”
似乎没有……
他的音容相貌可以让信徒膜拜,他的血脉天赋能让教廷高层欣喜若狂,他的智慧手段可以掌控这片大陆的未来。
他是早已被定下的新一代教皇。
“这是没有丝毫疑问的,”方士谦给王杰希讲着已经过去的往事,时至今日仍然丝毫不觉得当年教廷的决定有什么不对,“连带我都同意他登上那个冕座,连血色军团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更适合举起圣十字架,带上冕冠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方。”
教皇是个斯文人,怎么都比教皇是个能举起斧子或者镰刀的杀神好吧?
朝会的时候,已经老得快走不动路的前任教皇看着一个靠着重十字架睡得哈喇子直流的红衣小主教,再看看被一脸端正肃穆的太阳骑士长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红边衣角的小主教无不痛心的想着。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在那堵严严实实的骑士盔甲墙后面多半也是一个睡得香甜的家伙。
但是……
至少从睡相上来说,都比那个流着哈喇子的合适……
“说得很好听,”方士谦耸了耸肩,“连我都以为他是真的放下了,毕竟这个外庭而言,不管是对我也好还是对他也好都挺不错的,尤其是那个骑士长,你见过他那忠犬样的。”
“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连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失去镇定圣骑士长面瘫一般的面具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我也是众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