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市中心公园,空气里突然传来甜味,以及糖炒栗子的吆喝声。一直喋喋不休的人都被香甜的气息安抚得平静下来。
“我去买包栗子。”白泽步履轻快,走到商贩的推车前。
鬼灯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这个人走路都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与他印象中衣冠整齐一脸严肃认真的医生模样怎么都对不上,如果这家伙以前真的是医生,实在让人很有矫正的欲望。他不急不缓的走近,看见对方缩在口袋里的手摸出零钱付款,耐心等待着老板炒栗子,边对着掌心哈气,搓了搓手。他在白泽身后站定,往前倾身,在对方耳边说:“我买杯咖啡。”
白泽头也不回,坦然无比地说:“帮我带一杯。”
“您想得倒美。”距离过近,甜腻腻的糖与板栗的味道中混入了店主头发上清浅的花香。
“你快去吧,我栗子都要炒好了!”白泽摆了摆手,示意他快点走。
鬼灯不知道的是,他转身走后,看似一直在专心的盯着老板炒栗子的人悄悄抬起手,摸了摸发红的耳廓。
老板用牛皮袋包好糖炒栗子,递给白泽,笑着说:“你们两人关系真好。”
白泽下意识反驳:“没有,我最讨厌他了。”
——讨厌他破坏自己一段又一段佳缘,讨厌他见面就和他吵嘴,讨厌他分与芥子难得的柔情从来吝啬给予自己,讨厌他若即若离。
“真巧,我也最讨厌您了。”鬼灯没什么感情色彩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差点抓不住手中的牛皮纸袋,他暴露在外温度偏低的脖颈感觉一烫,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下,伸手捂住后颈。回过身把板栗往那使坏的人怀里摔,“一句话不说就突然烫人啊!”
“单纯的觉得不爽而已。”鬼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语气毫无悔过之意,将他那杯咖啡递给他。白泽接过,贴在后颈令人感觉烫的温度熨贴在有些凉的手心却刚刚好,暖得他瞬间就平息了本就不旺盛的火气。
两个人找了条长椅坐下,鬼灯靠在椅背上,小口喝着热咖啡,颇有兴味地看着白泽和板栗死磕。对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而整齐,手指白皙而修长,观赏价值很高,可惜对付圆溜溜的板栗却没有多大用处,遇上没有缝隙的壳只能拿着往长椅扶手上磕,导致一大包板栗过了好几分钟还没吃到四分之一。鬼灯看着他微蹙着眉头一脸认真的磕板栗,神情像极了一只动物费尽心思想吃到东西的样子,他有瞬间居然冒出了觉得对方可爱的念头。他伸手从白泽手里拿过板栗,手上稍稍用力一碾,壳就裂开一道缝。白泽望着那裂开的板栗,沉默下来。
怪力真是可恶!
有了鬼灯怪力加持,很快大半栗子都下肚了,口腔里满溢着甜味。他满足的向后靠,顺手在鬼灯大衣上恶作剧般的擦了擦手。鬼灯眼疾手快的抓住对方的手腕——
以前只是看上去比普通男性纤细些,从未想过握上去的触感也很细腻,而且恰好是他一手能轻易握住的粗细。
不过他很快就收起这些想法,手下毫不留情的施力,刚才还一脸得逞笑意的人就嗷嗷叫唤起来。
公园广场方向突然传来惊呼声,两人同时抬头去看,远远见一个老人倒在地上,一位女性正在旁边手足无措。
鬼灯刚要起身,身边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白泽熟练的给昏倒在地的老人做急救,鬼灯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交代清楚地点症状,挂了电话后安抚一旁高度紧张的妇女。也许是白泽看起来经验丰富,也许是被鬼灯的冷静感染,老人的家属终于平静下来。
好在救护车及时赶到,那位女子临别前千恩万谢,白泽面上的笑都快端不住了,女子才上了救护车。
“您以前是位医生吧。”白泽回到长椅坐下后就突然安静下来,默不作声,鬼灯觉得揭开谜底的时机大概已经成熟。
“嗯。”对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肯定。
接下来的问题顺理成章,“那怎么会来开花店?”
白泽微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互相摩挲,久久未开口。当鬼灯想也许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这时沉默良久的人吐出一口气,“故事有些长,你要听吗?”
他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将这位喝醉了就找不着家的店主扛回去,有耐心设计诸多来往,有耐心等葡萄生根到成熟——
自然有耐心等待店主敞开心扉,讲完他的过往。
不如说他静候如此之久,就是在等待这个故事。
第九章
“兜兜转转还是你。”
上班族&花店店主/新的BGM,新的视角
BGM:《信心花舍》
没有花园后山 可给你游览
放弃做巨人 做插花之男
“该从哪里说起呢。”白泽仰头看着无云的天,过往过于冗长,一直堆在心底落灰,倒成了一个疙瘩,现如今得了个机会除去这个心结,反倒一时不知从哪儿开头。
“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医生……嗯——”
鬼灯一言不发,等着对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终于店主放下摩挲着耳坠上的铜饰的手,讲述起他的故事。
——笼罩在他周身的迷雾被那双秀气的手拨开,重重雾霭中心那位白衣的身影愈渐清晰。
熬过了几年医学生生涯,实习时算是饱尝了初入社会的辛酸,好不容易捱到当上一名医生,却是从早到晚都忙碌得很,空闲时间少得可怜。而医生本就是救死扶伤给人以希望的工作,更不可能将负能量带入工作中,对着患者要嘘寒问暖、面带微笑。高强度的工作、不充足的休息时间、永远带着微笑面具……心中即使偶尔生出疲惫感,却终因喜爱这份工作而坚持了下去。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现如今他应该还是在医院里安稳的当一个医生。
并不是所有的手术都能成功,并不是所有病危的人都能够从死亡边缘救回。人在生死面前总是显得渺小无力,仅死亡通知书薄薄一张纸就能压垮人的理智。而人们常常会第一时间寻找其他发泄对象,更甚者会将之归结为医者的无用。在医闹事件最为激烈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同科室或其它科室都会有同事受伤,或轻或重,只不过最后的结局都以医生们的忍耐和退让告终。他自己也无可避免的受了一些小伤,这尚未完全冷却他的医者仁心,真正令他百感交集的是一名护士自我防卫时不小心伤到了闹事者而受到停职处理,他无法忘记哪位护士泣不成声,额头上的伤口刚刚经过简单处理,惨白的绷带上一点血色,她声音哽咽地问着为什么,偌大的办公室里却一片沉寂。
为什么呢?
后来这场荒谬的风波逐渐平息,一切似乎回归原样,那名护士也复职回到了岗位上。他也仍旧像以前一样和同事有说有笑,对患者体贴入微,而那句问话却时时萦绕在耳边。
他感到迷茫:终日辛劳,付出无人知晓的时间与精力准备一场手术,与无数条命运抗争,最后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只是一句委屈而失望的“为什么”吗?
手术成功仿佛是医生的理所应当的本分,手术失败又会遭受最恶毒的诅咒和质疑。这样的付出与回报总是不成正比,就算是神明也会厌倦,何况他区区一介人类。
入职的第三个年头,他提交了辞呈。
辞职当晚他去了常去的酒吧喝得烂醉,因为第二天不需要早起去当班。醉意可以暂且压住心头沉重的茫然——对过去的、对现在的、对将来的。
而当他走出酒吧,夜晚满街灯红酒绿,令人目眩神迷。走上人行天桥,亮堂堂的公路上一辆又一辆轿车飞速驶过,拉出一条条光轨。他倚在天桥栏杆上,借着夜风醒酒,积蓄已久的压力突然爆发出来,他一向能够很快调整好心情,那时候却前所未有的感到深深的失落。
白泽说到这里停住了,低头勾出一个浅笑。
他说,那天似乎是什么节日,天桥上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卖花,本来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因为他们一个站在天桥的这一边,另一个在桥的另一头。而在他吹着风,周身都环绕着低气压的时候,那个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将最后一朵玫瑰花送给他,好听的男中音低缓的说:“这是最后一朵,我觉得也许您会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