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42)

白鹤眠趴在墙上把封栖松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说:“好。”可是脚下像是灌了铅,死活没挪步。

墙后的封栖松本就是强弩之末,没听见白鹤眠离去的脚步声,开始急了:“鹤眠,听话!”

“好。”白鹤眠顺着墙蹲下来,乖乖地应了。

“你留下来就是给我添麻烦,你怎么还不走?”

“好。”他垂下了眼帘,泪水顺着眼角跌落下来。

“白鹤眠,你……你给我滚!”

“好,封二哥,你说什么都好。我滚,我这就滚。”白小少爷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问,“但我滚之前要知道,你是不是出不来了?”

火舌焚尽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墙后瞬间没了声息。

白鹤眠被烟呛得连声咳嗽,总算听到封栖松叫了他的名字。

封二爷从未如此狼狈,他拖着血淋淋的腿,试图跟墙后的白鹤眠靠得更近些。

这回封栖松没再劝他走,而是叹息道:“何苦呢?”

“……鹤眠,你我没有夫妻之实,我死了,封家的家产必定有你一份,你就算日后不再嫁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白鹤眠揉着眼睛,胆怯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火海,怕得腿肚子打战,嘴里却说:“封二哥,我才不要给你守寡。”

他听见了封栖松绝望沙哑的笑。

“鹤眠,走吧。”封栖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守寡?”

他是个为了爱情不择手段的强盗,抢了弟弟的姻缘,让大哥在九泉之下难安。

“……我把你抢回来,你一定恨透了我。”封栖松喃喃自语,“别骗我嫁给我是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你现在就给我滚!”

“好。”白鹤眠耐心地重复着这个字,像是着了魔。

他怕死,他怕疼,他知道被火烧死、被烟熏死有多痛苦,可当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他想的却是墙那头的封二哥。

封二哥好话坏话全说过了,要是还是劝不走他,还会说什么呢?

白鹤眠竟然莫名地有了一丝期待。

大概是命不该绝,不远处跌落了一根房梁,不仅把火势压灭了三分,还把他身后的墙砸塌了大半。

白小少爷一个激灵,从地上蹦起来,灰头土脸地往断墙后爬:“封二哥……封……咳咳!”

他喊两声,咳嗽两声,满眼都是散不尽的灰尘。

“封……啊!”白鹤眠的手腕被人攥住了,“封二哥?”

“嗯。”封栖松扶着墙,费力地站起身,心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白鹤眠不能死。

封栖松忍着钻心的疼痛,把白鹤眠拉进怀里,拼了命地思索来时的路线——横死的督察应该没有坏心,带他们进来的路线非常正确。

当年封顷竹也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炸死的。

封栖松的太阳穴一顿一顿地疼,嘴里弥漫着血腥味,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逼迫自己冷静,再拉着白鹤眠往烟少的地方跑。

爆炸远没有结束,封栖松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白鹤眠送出警察署。好几次,烧毁的木料从他们头顶跌落,他都及时避过,然而当烟雾逐渐散去,他们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时,一段横梁从天而降。

封栖松只来得及将白鹤眠推开,自己却被砸中了肩膀。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响。

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将白小少爷再次推远了些。

也是烟散的缘故,这么一推,封栖松瞧见了白鹤眠熏黑的脸,竟一时忘了置身何处,只想笑。

白鹤眠何时这般狼狈过?

跟只花猫似的,脸是黑的,挂在眼角的泪是白的。

封栖松笑着笑着,又心疼了起来。

白小少爷哭,是他最不乐意见的。

白鹤眠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通红的眼睛转身,咬牙搬封栖松肩头的横梁。

他知道哭没有用,所以硬忍着,憋得满面通红,最后还是不能撼动横梁分毫。

但是白鹤眠并没有放弃,他一边搬,一边嘶吼:“千山,千山!”

喊得嗓音嘶哑,肝肠寸断,总算是把千山叫来了。

千山不比他们好到哪去,手里拎着半个残破的水壶,腰间挂了彩,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惨叫着“二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白鹤眠一起,将横梁抬了开来。

“别号丧。”得了救,受伤最严重的封栖松反而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搭着千山的肩膀,拉着白鹤眠,一边往火场外走,一边嘱咐,“对外封锁我受伤的消息,警察署被炸的事情有蹊跷,我想到了大哥的死……看来陈北斗已经被逼疯了,他根本没想跟我们周旋,他想要我的命。”

封栖松保持着一线清明,沉着地下命令:“我受伤的消息压三天,三天以后,对外宣布我的死讯……先别问为什么,就这么去做!”

第36章 腰好

说完这一句话,封二爷终于没了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受的伤开始秋后算账,接二连三地折磨起敏感的神经。

封二爷顾着白鹤眠的情绪,没敢晕厥,哪知他们前脚刚踏出火海,后脚警察署就在惊天的爆炸声中,彻彻底底地成了焦土。

“好险。”千山心有余悸地回头,“若是再迟一分钟……”

“封二哥!”打断他的是白鹤眠撕心裂肺的尖叫。

千山被白小少爷吓得差点再次跪在地上。

原是白鹤眠终于看清了封栖松腿上的血污,彻底崩溃了。

“小少爷哎,您先别急。”千山扶着封栖松上了车,趁着夜色,风驰电掣地往华山医院开。

白鹤眠哪里能不着急?

他搂着封二哥的脖子,歪在后座上哼哼。

“你混蛋……”白鹤眠磕磕巴巴地骂着,“你骗我说没事,还要我滚……”

封栖松疼晕过去,又被白小少爷嚎醒,靠着椅背,头疼欲裂地替他擦眼角悬着的泪水。

“你怎么能这样?”白鹤眠像只发脾气的奶猫,在封栖松怀里张牙舞爪,“你死了怎么办?封二哥,你死了,我怎么办?!”

“不是不给我守寡吗?”封栖松没忍住,嘴角悄悄勾起来一些。

他大怒,撑起上半身,又栽回去,咬着封栖松的耳垂浑身发抖。

他想反驳,说我凭什么给你守寡?

我是你抢来的,你再喜欢我,我也不……

白鹤眠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他不喜欢封栖松吗?

不,不是的。

白鹤眠吸吸鼻子,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

可如今白鹤眠看封栖松,明明恨大于爱。

恨他在火场里,宁愿自己独自赴死,也要把他骗出去。

恨他把自己的爱贬低得一文不值,死到临头也不肯直白地说出口。

当然最恨的,还是封栖松那死绷着的心弦,顾及着伦理道德,至今未对他说过一声爱。

可他又为何会如此在意呢?

白鹤眠发觉自己变了。他变得斤斤计较,变得胡搅蛮缠,他像是一个贪婪的怪物,从封栖松身上拼命汲取爱意,恬不知耻地享受,然后毫不回报。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他们的汽车成了混乱中的孤岛,由夜色打着掩护,左摇右晃地漂泊。

路边到处都是空无一人的摊子,客人和摊主都被爆炸声吓跑了,在生命面前,再重要的东西也逃不过“身外之物”四个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突然跳入脑海,又狼狈地滚了出去。

白鹤眠把脸颊贴在封栖松的颈侧,闻着血腥味,喃喃:“守的,封二哥,我肯定为你守寡。”

封栖松搂着他的手失了力气,却仍旧颤抖着将他拥紧了些。

“白小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开车的千山总觉得他俩的对话不对劲儿,抽空嘀咕,“一点儿也不吉利!”

哪有人在死里逃生后说守寡的事儿?

要他说啊,封二爷和白小少爷都被炸晕咯!

“你别说话。”封栖松的欢喜又哪里是千山能体会的?

白小少爷不是要给他守寡,而是终于愿意把一辈子给他了。

千山撇撇嘴,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干脆踩了油门,一阵风似的把车停在了华山医院的后门。

“白小少爷,我扶着二爷,劳您去找荀老爷子。”千山拉开车门,将封栖松扶出来,“二爷受伤的事既然要封锁,我们只能偷偷地找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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