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连连摇头,“别打扰,叫下人们都绕路走吧。”
太守夫人应下,片刻后方才想起什么,“可是和救爷回来的那位小恩人有关?”
“和她又有何干系?”太守奇道。
太守夫人替太守整理官服衣襟的手就那么一顿,有些不解地回答:“那位小恩人,现下就安排在偏院里住着呀。”
太守闻言脸色铁青,脚一跺,“这可坏事了!”他着急地叫了起来,失态地往外跑了出去。太守夫人一瞧,虽不清楚情况,但少见自己爷如此着急上火的模样,也知事情不好,便也跟着形色匆匆赶了出去。
与此同时,太守的恩人原小人鱼趴在窗沿那,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鲛珠?你要鱼的眼珠子做什么?”
听见声响,乾碎蓦地回过头去,原小人鱼猝不及防之下和这位很是残暴的太子殿下打了第一个照面。
这天底下……原小人鱼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人苍白的面孔,他脸上的纱布刚刚揭下来,露出一张极度精致的脸庞来,她缓了好半晌,才喃喃自语:“你怎么能长得比鱼还好看啊!”也太好看了吧!鱼很不服气啊!
而原小人鱼话音才落,乾碎便微微动了动手指。她只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一下子把她从窗外拉扯到乾碎脚下。这一下她摔得有点狠,小脑袋瓜子磕到地板上砸了个眼冒金星,迷迷糊糊间听见这男人比冰雪还冷的语气问她:“你是谁?”
原小人鱼委屈得要哭了,她瘪嘴:“鱼才不告诉你她叫小原!”
胥楚听到声响开了门进来,便听见这蠢鱼讲话,他抽了抽嘴角,几个大步走前去,拉着小原的头发往后扯了扯,替自己的主子问话:“你是谁的人?想做什么?”
小原头皮被拉扯得极痛,一下子眼泪汪汪,她吃力地抬高手想把抓她头发的手拍下,但力气太小,对于胥楚而言就像挠痒痒一样。小原扁着嘴又不敢哭,很是委屈地看着胥楚,倒把胥楚看出几分不忍来。他向坐在轮椅的乾碎恭敬道:“殿下,像是一条未成年的鲛人。”
“鲛人?”乾碎垂着眼,他的眼是一片毫无光点的黑,虚虚地落在胥楚和小原的方向,他的话慢而静,词句之间毫无起伏,格外冷清且寡淡,“女的?”
胥楚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想要试试能不能从这个鲛人身上取鲛珠。
鲛人生来便无性别,直到遇上喜欢的人才会自己选择性别。而更奇特的是,只有选择了性别的鲛人,流下的眼泪才会变成珍珠,他们的眼睛才会被称之为“鲛珠”。但是鲛人天生冷血,性情淡薄且向往自由,现下大部分的鲛人都是没有性别的,它们一生几乎都不会爱上别人,但一旦爱上,那就是一生一世。
现在眼前这个鲛人尚未成年,也没有很明显的性别特征,应该是还没有性别的。也就是说 ,这个鲛人的眼珠子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尚且不知,”胥楚谨慎道,“这条小鲛人应该是尚未分化的。”
沉默不过片刻,乾碎就很冷漠地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吧。”
他说“杀”的时候,修长苍白的指尖未动一分,眉眼亦未动半分。他的暴戾被病态的美所遮盖,他端坐着就如同九天之上冷漠俯瞰众生的神。
原岁从转换世界这种极度的晕眩中回神,听见的第一句就是一把酷似枯荣声线的声音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吧。”她一下子就被吓清醒了。
原本她好好坐在枯荣怀里看书的,突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原岁很有经验地意识到她这是被派往不同维度的世界了。再联系一下平玉之前说什么“青州替你取了过往,也该是我替你打开”,原岁就立马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枯荣的“过去”。
在等待进入新世界这个短暂的空白中,原岁想过无数种和枯荣相遇的场景,也想过枯荣在这里是不是也会有别的什么喜欢的人,她会不会那么倒霉一进入世界就是参加枯荣的婚礼什么的……
她觉得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最倒霉催的场景了。
但她根本没想到,她来到枯荣世界第一个遇到的场景就是和枯荣的相逢,而这个相逢堪称惊悚。她甫一定神抬眼,就看见她的老大垂着乌黑及腰的长发,坐在碧玉色轮椅上,脸色苍白且冷漠,虚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在看一个死透了的死人。
他对她说:“既然这样,那就杀了吧。”
原岁表示自己反应无能,一脸懵逼:她是谁她在哪里她应该怎么办??
老白以前说过,同一个世界不可能同时存在同一个人。那么眼前的枯荣应该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枯荣。但问题又来了,为什么眼前这个枯荣会不认识她?那么认识她、她也认识的那个枯荣在不在这里?
等等!卷轴里的世界不是为了让屠灵猎者了却执念的吗?老白进入卷轴世界的时候都是带着完整的记忆去的,为什么她家老大的卷轴和别人的不一样!!
原岁脸上懵逼内心崩溃。身边也没跟个经验丰富的和她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来个人给个剧本告诉一下她剧情是啥她应该咋办。那现在她要给个什么回应?不是,她随便给个回应的话真的不会影响枯荣吗!!
原岁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胥楚看着这条小人鱼一脸被吓傻了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可惜,觉得这姑娘来的真的太不是是时候、也来的太不是地方了。胥楚伸手拔刀,刀尖都搁她脖子上了,这条小鲛人都还没什么反应。胥楚等了等,本来还想听听鲛人的求饶,半晌没等着,胥楚便凝目,提刀,准备给她一个痛快。
原岁目光依旧落在枯荣身上,在这种千钧一发、她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她竟然还能分神地想:猴子说的真没错啊,长头发的老大真的特别、特别婊气!特别特别好看!
胥楚动刀的那一刹那,突然闻到一种异香。那香味陌生又诡异,淡极又诱人至极,让人忍不住寻这香味的由头,他握刀的手竟然因此软了片刻,锃亮的刀尖坠地,他才陡然回过神来,惊疑地盯着软在地上的鲛人。
这香不对劲。胥楚闻着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他看见鲛人脸上病态晕开的燥红时,他才在记忆中想起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闻过这香了。
反应过来的胥楚是震惊的,嗓音里充满不可置信:“殿、殿下……这、这个鲛人她、她好像……分化了……”
胥楚说出“分化了”这三个字的时候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错——不是说鲛人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吗!不是说鲛人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吗!眼前这个鲛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对着要杀她的人也能一眼喜欢上吗???
原岁精神还处于“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乖乖去死还是乖乖去死”的自我质疑中,可身体却已经开始给出了最直接真实的反应:眼前的人是她喜欢的人,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自我选择了分化,她在开始蜕变成一个女性鲛人。所以她觉得烫、极烫,像是热火在胸膛里翻滚、熔浆在身体里肆虐一样,她疼得委顿在地。
煎熬里,那个像冰雪一样的老大带着雪松冰凉的味道,朝她俯身,他离她几十公分的距离,原岁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灰色的瞳孔里没有景象也没有光,他的头发还垂落在她手臂上,和他气质一样冰凉的温度。而他身上的凉,似乎可以浇灭她身上所有燥烈的热意。
他的眼没有情绪,或许是他的情绪太深,原岁看不明白。原岁只听见枯荣冷冷清清地问她:“你喜欢谁?”
这个问题真的!她这辈子就栽了枯荣这王八蛋一个人!问题是现在枯荣这个王八还不记得她了!!原岁有些闷,虽然知道枯荣并不能选择进入卷轴世界里的处境,但原岁心里头还是有些别扭,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乾碎没听见这个鲛人说话,他隔空取了胥楚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把它握在手里,然后剑尖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精准地抵在了原岁颈边,他很平静地问:“你不想说吗?”
他这次没等原岁回答,只是用着毫无情绪的嗓音慢慢地说:“你的回答对于我而言也并不重要,”他把剑上移,落在原岁的眼窝处,“我只要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