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块玉素糕,摔在地上,摔出一地白色粉末。
那女孩子立刻低着头弯腰,拼命地说对不起,声音里带了哭腔,又急又是害臊的。
前头的原岁趴在枯荣肩上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就看见白青州侧着身子,笑容僵直,他看着那小姑娘很久,等到那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找钱袋的时候,白青州终于反应过来。
“……对不起啊,我赔给你们!我跑的急了真的对不起……”
此时猴子叫他说:“老白你发什么呆,几块糕点算了,哪能让人家真赔钱啊?”
白青州却已然开了口,“九两九。”
这时候连枯荣都转过身去看。白青州面容温和带笑,那小姑娘被“九两九”吓得瞬间抬头,他对上那姑娘不可置信的桃花眼,人畜无害地笑着:“九两九,从千金坊买的,”白青州说,“姑娘带的钱可够?”
原岁看清那姑娘的脸,低低地哇了声,“好漂亮啊!老大,那姑娘好漂亮哦!我打赌,老白肯定看上那妹子了,那妹子好漂亮,古代山水这么养人的吗!”
枯荣“恩”了声。
原岁:“那我漂亮不老大!”
枯荣:“……”
原岁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我不漂亮?不可能!我不漂亮你看中我啥?”
枯荣说:“看中你这么自信的傻模样。”
原岁闻言假笑了会,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搞事情啊老大,你怕是要被我打。”
枯荣大手掌包裹她的小拳头,嗓音淡淡地,“长得看起来就笨。”
原岁冷笑:“行了,今天恩断义绝了!”
枯荣抱着她的大手紧了紧:“但你也是村头最漂亮的小姑娘。”
那边的小姑娘也急得跳了脚,又气,脸色通红,可哪怕再急,她说出来的话都还是细声细气的,“骗、骗人!”她容色本就盛极,在灯光下,她连生气都像花一样娇艳。
白青州哂笑,声音温尔,“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姑娘咬着唇不愿意说,白青州笑着,“我猜猜。”
他抬手,执着乌木问鬼扇,白袍掠过她的发顶,行云流水般的自然而闲雅,他嗓音也沉下来,温静的:“你叫马罗,对吗?”
那姑娘惊诧地微张了唇,傻傻地看着白青州,灯火落在她那双睫羽很长的桃花眼里,温暖又明亮,她鬓发插了白玉簪,额前是颇为异域风情的冰蓝色额坠,衬得她一张巴掌脸越发精致和小巧。
她瞳孔里的万家灯火中,映着白青州的白袍乌发,他笑得温尔,目光不曾错开,那一刹那的对视,仿佛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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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五岁,便登顶云门清心台。
他人还很小,便已经跟在师父身后,一步一步踏上几千青石台阶,直抵深山静谧处,清心台上百余空地,乌色清心殿古朴又肃穆地掩映在竹林苍茫间,师父对他说:“这世间百鬼横行,万物无邪,这人鬼不扰,让你抱守一方清静,百年后哪有地方纷扰,百鬼屠城,你的魂魄将偕清心阵,荡平青州邪祟。”
师父说,这就是你坐阵清心台的意义。
千百年来,云门掌镜的名字只有一个,便是叫做青州——取东方属木,木色为青之意,以这一方水土九州之一的地名冠为自己的名字,为的就是要谨记镇守青州。这是云门掌镜的宿命。
于是,他一个人在飞鸟不至、人鬼不扰的清心台上守了十五年。
他知晓很多道术道义,也常煮雪衔叶,弹琴练剑。过的最是雅致平和,以至于二十岁的他,一身宽袍,性子已极是淡泊温静。
直到那一天,罗罗误闯清心台。
清心台下埋八十一根上古符文柱,刻满镇鬼荡气符文,寻常小鬼上踏一步便该魂飞魄散,倒是罗罗颇不寻常,她上来虽说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但到底被坐于道观的白青州及时救了下来。
罗罗永远都记得,那时白青州踏浪竹林,一袭白袍挥然而至,浮空向她伸手,乌眼温笑的场景。他的长相不是那种令人一眼惊艳的俊秀,他的眉眼平和雅致,连秀致帅气都是内敛,一直以来的清静修身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非常出尘舒服,温柔又安静的,是无声的、温尔的宽和。
罗罗何曾见过这种风姿人物?她一路被云门道士喊打喊杀追上来,慌不择路地误闯清心台,这一下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知这白衣道士不仅没杀她,反而朝她弯腰伸手,温笑着说:“姑娘,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声音,干净又清雅,再是温柔不过,她愣愣看着没说话。
她性子本就胆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执念,敢自己一只鬼孤身闯上云门来,此刻被一帮道士追杀,又被清心台上的正气伤身,她现下有点怕懵了。
只见那白衣道士收回手,拢回袖子里,语气依旧温柔,“我送你出去,你不要害怕。”
罗罗这才反应过来,瑟缩着,小小地说,“不要。”
她细声细气的,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微垂,不敢去看白青州,“下面的道士都在杀我,我不想下去。”顿了顿,这白衣道士实在温柔,她大着胆子,蚊子叫般地问,“你收留我几天好不好?”
许久没人说话,罗罗才抬眼去看他,白青州已经落了地,纤尘不染的白袍垂在枯黄的落叶之上,仿佛落入俗世尘埃。
他察觉到罗罗闪闪躲躲的像鹿一样纯稚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你心性虽纯稚,但毕竟现身为鬼,呆在清心台上,你撑不了多久的,”白青州努力让自己语气更温和些,“不要害怕,我让师兄送你下山,好不好?”
罗罗想了想,说好,然后知书达礼地给他道了谢。白青州写了信,由山中信鸽往下送,等师兄上来,大概也是半个时辰的光景。他干脆坐在那鬼对面,安抚她,“你不要怕,我叫白青州,住在这山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大概是他声音太过温柔,人又光风霁月般的坦荡出尘,鼻青脸肿的罗罗胆子稍稍大了些,努力把目光落在这白衣道长的鼻梁上。
“你叫青州啊,”她小小声地应,“东方属木,木色为青。你冠的是九州地名呢。”
白青州笑眯眯的,“恩。”
罗罗磕磕巴巴地和他聊天:“那你很厉害吧,我跑上来,他们都不敢追了。”
“清心台正气太盛,常人上来也不舒服的,”白青州没告诉她这里是云门禁地,只温静地安抚,“身上疼吗?”
白青州这么一问,罗罗也发觉自己刚上来时那种刮心燎骨的疼痛真的不见了,“不疼,好像你在旁边我就不疼了。”
白青州微微诧异的挑了挑眉。云门道人不会随随便便对游魂野鬼喊打喊杀,之所以一路追着这姑娘,主要是因为这姑娘身上有很重的怨气和戾气。
但眼睛不会骗人,她眼睛太纯粹明亮了,白青州估摸这姑娘应该是生前死得太惨,死后又把事情给忘了,以至于性子纯稚,但又一身怨戾。按道理说,她这一身怨戾,在清心台上就算不死,也是要狠吃一番苦头的。
这姑娘有点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罗罗现在没那么害怕,声音也稍稍大了些,“不记得了。”
“这样,”白青州又问,“怎么会来云门,是有什么事想了结的吗?”
罗罗努力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没有……又好像有,好像这里有个很坏很坏的人,他害死了我。”
“你找到这个人想做什么呢?”
罗罗被问得又点茫然,许久她才不太肯定地回答,“报仇吧?”
说起来,这也是白青州第一次和别人聊天,他一个人寂寞太久了,这短短的半个时辰,白青州十分珍惜。他努力找着话题,“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温柔地提醒,“你将来要好好投胎的,报仇不要用最笨的方式。”
“什么是最笨的方式?”
“血债血偿什么的,”白青州说,“轮回因果,天命自有定数。”
罗罗很相信白青州,“恩,我听你的。”静了片刻,罗罗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仙师是不是都很会算?那你能不能给我算算,我叫什么名字?”
白青州欣然应允,掐指微微算算,又看过她骨相手相,才笑着说,“我算了算,你九月九出生,叫马罗。”
“马罗啊……?”罗罗细细地念了念自己的名字,抿唇笑了笑,安安静静的又胆小,像颤巍巍的小野花,“你的名字比较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