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蜂这套设备,也正是得益于此。
宋繁缕平时大大咧咧,说起救援相关的事情却是滔滔不绝。
应峤让他介绍设备的使用方法,他却连东西的来历都说的清清楚楚的。
马小南显然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一直瞅着车窗外看。
许漫却听得津津有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高手在民间。
这次的任务现场着实偏僻,几乎快要跨过浦州地界了。
田里的水稻刚刚插完秧不久,正是需要深水返青的时候。
极目望去,全是翠绿的稻叶,连水田里的浮萍都碧莹莹的。
黄色的警戒线拦在几块水稻田之间,将一口灌溉井围绕在中间。
突兀,而肃穆。
应峤早早将车子停下,一行人沿着田垄往灌溉井方向赶去。
一套竖井提升器配的标准杆是30米,总重量大约70多斤,装在绿色的帆布包里,像是只小型的炮筒。
他人本来就高大,扛着这个,再衬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简直匪气四溢。
要不是认出他身上穿着野蜂的队服,外围的小警察就要赶人了。
应峤和宋繁缕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马小南显然也打过多次下手了,许漫却是头一遭。
她第一次被这么多警察、法医围着,说不紧张是假的。
直到应峤解开竖井提升器的袋子,这才开始聚精会神的做记录。
灌溉井深15米,直径35厘米,完全没办法下人。
不借助设备的话,暴力开挖不但费时费力,还可能破坏井下的证据。
宋繁缕和马小南熟练地将抓取器好,递给跨站在井沿的应峤。
应峤握着不锈钢标准杆,一点一点往下放,放得差不多了,再接过宋繁缕递过来的标准杆,接好,继续往下放。
如此重复数次,终于够到底部。
他操作着抓取器靠近井内物体,宋繁缕则收紧绳索将抓取器合拢。
“一、二、三,往上提——”
许漫站得不算近,只能听到淅沥的水声,和物体摩擦井壁发出的枯燥声响。
连续三大包黑色塑胶袋被抓取上来之后,他们又换了盘子形状的强磁设备下去。
这一回,捞上来的似乎是铁制品。
许漫好奇,想要凑近些看。
刚脱掉手套的应峤一把扣着她脖子,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出去。
“回去吧。”
“捞上来那些……”
“那些不是你该关心的,”应峤淡淡道,“老宋——”
宋繁缕作为野蜂实际上的“外联”,正在和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告别。
“多谢你们帮忙!”
“我们谢谢你们才对,”宋繁缕在人民警察面前,倒是很诚恳,“你们这是为人民服务,我们也就是在有限范围内提供点小小的便利。”
许漫禁不住再次扭头,正好看到被打开的一只黑色塑料袋里露出的半个缠满头发的脑袋。
濡湿而杂乱,散发着浓重的臭味。
那是……被肢解了吗?
一只大手蓦然出现在眼前,将那些阴霾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走了!”
应峤说着,抓着她胳膊就往装备车那走。
许漫被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踉跄着找回了双脚的力量。
应峤始终没松手,铁钳似的手指箍在她手臂上,仿佛某种支架一般强硬。
“我早和你说过,做咱们能做的分内事就可以了,别多看,别多想。”应峤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残酷,“本来,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会回以凝视?
许漫心里一动,蓦然想到——那光今年上半年,就经历了37起生命救援,目睹了8起被救援人死亡的应峤,是否也正被深渊凝视着呢?
她想得太过入神,连已经走到装备车跟前了都没发现。
“砰”的一声,脑门重重地撞在车门上。
应峤只当她是吓傻了,拉开车门,将她扶上车,安置进座椅里,甚至还亲自拉了安全带给她绑上。
萦绕在许漫脑子的,却始终是那个沉着脸说“我们不是救世主”的应峤。
“队长——”
“嗯?”
许漫蜷曲了下手指,犹豫道,“你帮我挡住眼睛,那你自己呢?”
应峤手里的动作一滞,随即将安全带“咔”一声插好,“我早已经习惯了,懂得心理调节和疏导。”
第十四章 女儿的心上人(五)
乡间小路起伏不平,车窗外的绿树和禾苗也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曳。
蝉鸣阵阵,偶尔有鸟雀自半空掠过,投下一痕稍纵即逝的影子。
许漫的手机里攒满了消息,许爸许妈、室友们、方勤轮番发消息。
证物都打捞上来了吗?
任务顺利吗?
……
她敷衍着回了两句,引来更多的问题,提示音比外面的虫鸣鸟啼都响亮。
应峤的手,却又一次按到了蓝牙耳机上。
宋繁缕偏头看了他一眼,果然听他开口:“人在什么地方?”
得,又来任务了!
救援出勤是毫无规律可循的,十天半个月平安无事的有,一天接三四个求助的情况也有。
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尽力在被救援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全力以赴。
“我弟弟的电话,英培六幼附近有个小朋友掉进枯井里了。”应峤向众人解释了句,将电话切到车载电话里,公放出来,“你报一下井的深度和直径,孩子的年龄、身高、体重。”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哭声,以及应泽有些焦虑的声音:“大约4、4到5米吧,直径40厘米到30厘米之间,女孩2岁8个月大,25斤左右,身高90公分左右,掉下去到现在一直在哭得——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还是打119!”
“你不是说附近医院的人已经赶到了?”应峤压根没搭理他的质疑,“请他们帮忙提供下供氧设备,往井内输送些氧气。”
“行,那你得快点!”
挂了电话,车子也正好到十字路口,应峤换了车道,往六幼方向拐去。
“马小南、许漫漫,你们俩先把四角钩和托盘都接到单独的标准杆上去,提升器主架接35厘米的托杆,把儿童能坐的托盘也找出来。”
“好!”
车子颠簸得更厉害了,车厢里却忙碌了起来。
这家幼儿园相对于市区来说算偏僻,对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来说,距离却意外地不远。
车子在乡道和省道间穿梭了20分钟左右,写着“英培第六幼儿园”字样的拱形粉色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应峤却没停车,而是按着应泽的提醒,沿着幼儿园又往前开了几分钟,才在一户带小院的人家前停下车。
院子门前停着救护车,隐约可见一点白色身影,和明显是成年人的哭声。
应泽衬衫袖子撸得极高,远远见了车就已经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哥!这儿,这儿!”
许漫跟着众人一起跳下车,应泽在前面带队。
“小姑娘淘气,推开了井盖往里面扔皮球玩,脚下一不留神就滑下去了!哭到现在都没声儿了!”他的白衬衫、裤子和皮鞋上全是泥,眼镜也歪了,看着狼狈极了,再没有初见时候的儒雅和沉着。
那井就在小院子的角落里,直径看着比那个灌溉井还小,大理石井盖歪倒在一边。
幼儿园的两个保安则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起,用绳子拉着氧气瓶往井下输送氧气。
女孩祖父母哭得都几乎瘫坐在了椅子上,父母抹着眼泪围在井沿安慰。
刚才电话里清晰可闻的女孩哭声,却听不见了。
保安和医生已经把氧气瓶提上来,让出了井口的位置。
许漫举起强光手电,往下照明。
井下幽深潮湿,只隐约可见一个孩子的轮廓。
宋繁缕拿起一根接好了四角钩的标准杆,跪着伸了下去。
一根标准杆才1.5米,马小南帮着又接了2根,才探到孩子的衣服。
井口的位置比目测的要小,托盘下不去,装好的托杆长度倒是合井的直径。
应峤拿起子飞快地拧了两根标准杆,接到主提升器上——井边位置不多,宋繁缕干脆趴倒在水泥地上,给他腾地方。
应峤也不含糊,直接跨站在他身体两侧,将主提升器放了下去,马小南在一边配合着拉主提升器上的安全绳。
托杆是可以上折的,杆子伸下去的时候,托杆也跟着折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