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刹那停下。
大长公主只见四下如同死了般沉寂,自己也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大骇之下,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一片静谧中,只见卫子夫周身却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些光点迅速串联成线,又成面,不多时,一只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凤凰竟然从她身上剥离而出,围绕着卫子夫不住的鸣叫。
“天凤命格,护佑其主。”长公主脑海中闪过这句话,霎时心内大惊,却囿于静止之中,面上安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太监的呼叫打破了凝聚的时光。茶水应声而下,四处飞溅,落地生烟,所沾之处皆乌黑如墨,形状可疑。
“皇上驾到!”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汉武帝正在东宫处理政务。奏折上,军机大臣禀报北方匈奴近来日益嚣张,不断侵犯边界,烧杀淫掳,无恶不作。偏偏匈奴人善御马术,个个骁勇善战,两军摩擦多以汉军败走结局,令边界官兵们头疼不已。
汉武帝正卷着奏折,抚额苦思。一旁太中大夫卫青站立于侧,亦垂额思索。
忽有宫女来报,大长公主气势汹汹,带着数十个随从一路前往芷萝殿,芷萝殿主事嬷嬷连忙谴派宫女前来东宫求救。
汉武帝抬头看了卫青一眼,卫青只是垂眸不言。武帝见状,遂丢下奏折,带着随从一路赶往芷萝殿。
“姑母不辞劳苦从长安前来甘泉宫,怎不提前告知侄儿一声?”汉武帝人未至,声先到。
大长公主见汉武帝到了门前,缓缓起身,半跪身子道福。
“姑母快快请起,咱们是一家人,您不用对侄儿行此大礼。”汉武帝连忙扶起大长公主,也不看四下的情况,牵着她往殿内走去。
“我听闻阿娇近来心绞痛得厉害,故特地前来看望她。离开时候,恰巧经过芷萝殿,想起宫女们都说,芷萝殿的卫夫人能歌善舞,美若天仙。好奇之下,进来一瞧。”大长公主面不改色。
“哦?原来如此。”武帝假装不知,看向地上的卫子夫,大声说道:
“子夫,你怎如此笨拙。一杯茶都能端洒,还不快去重新倒上一杯。”
“是,臣妾这就去。”卫子夫连忙起身。
“我看你弄了一身,去换个衣服吧,叫宫女端来即可。不必亲自呈来。”汉武帝开口。
“谢陛下,谢大长公主。子夫叩退。”卫子夫弓着腰,边走边退。
大长公主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脑海里又闪过先前一幕,深深叹了口气,若真天命如此,恐怕是再无回转之力了。无力感顿上心头,也没心思同皇帝拉扯,胡乱应承了几句,便带着侍从离开。
片刻钟前,还人来人往的芷萝殿,此刻除了一位黑衣女子,便只剩下汉武帝和卫青。
二人正待离开,汉武帝忽然停下,朝黑衣女子问道:
“你是何人?不像是芷萝宫内的宫女。”
只见那女子盈盈下拜:“民女皇后娘娘身边的巫医,名唤楚服。奉娘娘的命令,特来保护卫夫人。刚刚,便是我前往东宫传递消息于您。”
“巫医?阿娇让你来保护子夫?”汉武帝听此一闻,更是满腹疑虑,思索下,带着一肚子问号前往甘泉西宫。
第三章 【03】
大抵做了皇帝的人,都很顾全大局。
冥王常说:“为王者,大局观很重要。一定要讲究平衡之术。比如要投胎的鬼魂,你给了他富贵命格,就一定要让他六亲不认。给了他贫贱命运,就一定要给他伟岸人格。你让他当了皇帝,就一定要让他抛弃儿女情长,如此为王,才能公平正义,平衡四方。”
当然,冥王说的话,孟七从来只当放屁。
因为冥王自己,就是一个极度不拿大局观当回事的神。只崇尚实力为王,给人排命转运,全凭心情。不过冥王是神,不能以人世的法度和伦理来衡量他。
若要说最讲究平衡的人,孟七一定会首推汉武帝刘彻。
一生都在平衡朝政大局,平衡关内关外,平衡天下大势。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得必有失,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平衡之术。大局的平衡,必定是一方妥协的结果。
天下大势,妥协的是周边小国,以臣服换取和平。
关内关外,妥协的是战败一方,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朝政大局,妥协的是内臣还是外戚,要看皇帝偏向谁,谁就是中流砥柱,朝廷栋梁。
夫妻之情,妥协的是更深爱的那一个。在刘彻和陈阿娇之间,阿娇便是那妥协的一方。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无论是平民之妇,还是一国皇后。
不计较,便是阿娇自欺欺人的妥协结果。
陈阿娇身后,是大汉最荣耀,最高贵的一族。开国功臣之后,大张公主之女,太皇太后亲孙女,大汉最尊贵的皇后。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也被沉重的身份压得战战兢兢。
也许不能生育,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国不能无后,陈阿娇这么想,汉武帝也这么想。要怎么延续皇室血脉?于是便有了卫子夫。
刘彻做得理想当然,陈阿娇也以为自己能够毫无芥蒂。
错就错在,一个太顾全大局,一个自以为大方。
隔阂,在刘彻一次次阿娇面前情不自禁的说起,那个永远一身白衣,温柔可人的卫子夫,又为
他诞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时越来越深。
终于到了她一点就燃的时刻。
“阿彻,你来了?你看看我新刻的木偶怎么样?”陈阿娇正坐在榻上,脚下是一圈木屑,见刘彻进来,连忙起身。他们之间,从来不以身份自称。因为他曾经说过,在他面前,他先是丈夫,才是皇帝。
所以,她始终唤他阿彻,他也一如从前,唤她阿娇。
“阿娇,你何必做这些无意义之事?好好休养身体才最要紧。”刘彻下意识答道。
明明是关心的话,陈阿娇听来却是很不舒适。她赌气的顶嘴: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呢?替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阿娇!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彻无奈,一丝薄怒上了心头,他索性坐在桌前,自顾自的斟茶。
四下寂静,相对无言。
自甘泉宫建立以来,阿娇便以养病为由,从长安城未央宫,搬来了这里。而刘彻一年中也大半年的时间,在这里觐见属国使者,处理边关事务。近来,漠北匈奴愈发嚣张,不时南下骚扰百姓,挑起祸端,刘彻忙于政务,也有好一阵子不曾来过这里。
也许是不想破坏这难得的相聚时光,阿娇终于妥协。开口问道:
“阿彻,北境近来可安稳?”
提及此处,刘彻心中一阵烦闷,他细细的将两国处境,军事布局,长远打算讲与陈阿娇听。末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来看,朝中竟无武将可担驱逐匈奴,平定漠北之重任。”
“阿彻,驱逐匈奴,平定漠北,不仅要靠强兵悍将,更需有勇有谋,一心为国的将领。若在位武将没有合适人选,何不考虑从文官或您身边侍郎中挑选呢?”陈阿娇接到。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彻茅塞顿开。
他开心的起身,抱起陈阿娇转了好几个圈圈,兴奋的说道:
“阿娇,你提醒了我。我想到了一个人。”
“这么看来,阿彻心中已有所选。”陈阿娇笑道。
“对啊!”刘彻以掌为拳,重击桌面三下。
“卫青!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跟随我近十年时间,常伴左右,政见略同。这些日子,常常同我共商抗击匈奴大计,从前我只想着让他当个参谋。这般心有城府,谋略胆色俱佳的人,正是最好的人选。”
“太中大夫卫青?”陈阿娇问到。心下将人同另外一个身影联想到一起。卫青不正是卫子夫的亲哥哥么。
“对,就是他!这老小子,有想法得很。精力旺盛,闲不住。我看,就让他去漠北,发散发散他那多余的精力。”刘彻仍在兴奋之间,丝毫没有注意到陈阿娇的沉默。
茶去一壶,刘彻再倒也未曾滴出一滴茶水。他抬头正欲吩咐侍女,见阿娇垂着头,面无表情的削着木偶人。心头灵光一闪,顿时为自己的得意忘形懊悔不已。
“阿娇,你不要多想。我爱卫青的才和子夫没有关系。她是她,卫青是卫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