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谁都没有想到,原本退居颐和园的太后老佛爷会忽然毫无征兆的连夜回宫。
皇上兵围颐和园的计划,就这样以袁世凯的告密而失败,说到底,袁世凯向来不是和皇上亲近的大臣,兵行险招,想来会输。
第22章
姑母回宫之时天仍未亮,宫内嘈杂,许多人必都是一夜无眠。
只是姑母回来,兵围颐和园之事不了了之。也不见得姑母回来有什么动静。
直到多年之后,我依旧清楚地记得那日中午,钟粹宫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公主带着花青,步子迈的很急。我走两步到窗缝那里瞧着她们,心里怎么不想快些跑出去迎上她们呢?只是我实在不想叫她们看见我如今的样子,实在落魄。
窗框被太阳晒得温温的,只是隔着护甲,我并感受不到。就好像我和这座紫禁城都被隔离开来。
“娘娘!”最先听得的就是花青带了哭腔的那一声叫,叫的人心都软了。她只是跑了来伏在我身边哭,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我下意识的回过脸去,心里到底是酸楚无比。
“我本要去热河省亲,花青说宫里出了大事,只得急急赶回来……”公主也跟在后面,我低着头能看见她弹花缎子做面儿的元宝鞋,便知道她也进了门来,“难怪我每次要来钟粹宫,皇上就只是一个劲的推辞……”
“哎呀……”公主叫了一声,“你瞧我都忙的糊涂了,娘娘从昨晚就未曾进膳!你们快些去传膳!”她终究是行到我面前来了,朝我微微的探出身子,伸出一只手来,“一切都过去了,别怕……”那一句“别怕”当真是听着无比亲厚,只是还有什么,仿佛硬生生被公主吞了下去。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公主眉头上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子。
花青这才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番。“花青离开娘娘已是三个月有余,实在愧对娘娘!”
我抓着花青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手心里满是茧子,我的手不禁微微蜷缩起来,“这些月,你上哪去了,他们让你干粗活了?”
到底是家生的丫头,花青是从来不做粗活的,可如今,和钟粹宫那些粗使的太监宫女,竟也没什么区别来了。
“你们别光顾着叙旧!老佛爷和皇上到底是怎么?竟连我也瞒着。”公主的食指尖在案子上戳了两下,“老佛爷怎么忽然连夜回宫?有什么事情这样急?”
“公主难道还不知道?”我有些不可思议,“太后她,难道也没说什么?”
“宫外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呢!老佛爷一回宫就去了皇上的养心殿,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我也是今早才领了进宫的旨意。”公主原本直挺的脖颈也弓了下去。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统筹自己的语言,来告诉我面前的这个人,是皇上想要杀死太后。正踯躅着,御膳房传了膳。我只有见到了这些吃食,才想起自己已经是熬了一天,搁在最跟前的就是一道酸笋乳鸽汤,开胃益气,我从前向来喜欢。
“花青伺候娘娘!”花青利索的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子走到一边。
“也是我不好,只顾着说话,到底还不是天塌下来了,还是你用膳要紧些!”公主在一边略微尴尬的挤出来一丝笑脸。
“公主匆忙进宫,这正是午膳的时候。”我盛了碗汤推到她面前。
公主亦是挟上一筷子时蔬放进我盘子,“你该多进些!”声音也委婉下来,不似之前的急促。
“皇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将你禁足,还断了你的膳食,这实在不该。”公主一副不解的样子,浅浅的摇头,“即使你们……皇上也该看在老佛爷的面子上好吃好喝的伺候你才是……早上传懿旨来,我当真是奇怪来着。”
我把筷子齐上一齐,摆平了横放在面前的蝶穿花瓷盘上。
两只眼直勾勾的望着公主。
“怎么?”公主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四下里看了看。
“我说了这事,你别太激动……”我摆出郑重其事的样子,“皇上本想要在今晨兵围颐和园杀死太后,可是不知为什么,太后却连夜从颐和园赶了回来。”我舀了汤给自己,“至于我被禁足……难道花青一路上没有和你提?”
“你说什么?”公主猛地站起身子,“腾”的一声打翻了凳子,转头向着花青看过去。
花青忙不迭行个礼,“公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婢在堂子里听的真真的!昨天下午,堂子里来了几个宫里的太监指名道姓要带奴婢走,还好奴婢趁他们不注意跑去公主府上,这才能,有了回宫的机会。”
我接上花青的话方道:“花青知晓这事情重要,必不能逢人说的,这才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到我这里,而我原本想让她找你求救,可是被死死禁足在钟粹宫里顶不上用。我猜,大概连花青也被他们抓到哪里去想要了了也未可知。”
公主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难怪花青昨日那么匆忙,却什么都不肯说,原来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软软的瘫坐早宫人重新扶起来的凳子上。
“皇上!你真是……”
“可现在……”我朝着窗外看。“已经不是太后会怎么样,而是我们的皇上,他会怎么样!”
“老佛爷还在皇上的养心殿呢……”公主微微抬起头,“早晨我过来,珍妃跪在外面哭的梨花带雨的,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的磕头,额角都撞破了。”公主说的像是有些心疼的样子。
“我本以为,我会死在这钟粹宫里。”
公主急急掩住我的嘴,“说什么呢?你也不怕不吉利!”
“昨夜我想着,一切都完了,却不知怎么的,太后忽然就回宫来了。”我一直颇为不解。
“咱们就别猜了,老佛爷已经安然回宫,这事早晚会有个说法!”公主安抚我道。
可是,我心下又出现了那个可怕的想法。难道说,姑母她根本无意归政,即便表面上退居颐和园,实际照旧在皇上的近身处留下了眼线,掌握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可是那时候……她明明说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难道姑母在演戏?她这戏,瞒不过任何人,除过我这个“平庸无能”的侄女?想到这,我脸色慢慢变得铁青,脑中只有“嗡嗡”的声响,像是捅了蜜蜂窝。还好公主眼尖,一把就扶住。
“快……快把烟杆子拿过来……”我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
滴漏的滴答声响连绵不绝,我和公主两个人坐在钟粹宫的正殿里相顾无言。
时间过得很快,日暮西斜,照在钟粹宫的墙上,是一种血的颜色。焦急等待消息的人,终于盼来了储秀宫的懿旨。传旨的是储秀宫二总管太监崔玉贵,这人个子高大,脸也生的白净,是从升平署戏班子得了姑母的青睐而后提到这个位子上的。
姑母的懿旨倒是简练。皇上被关在养心殿,珍妃祸国乱政,应将其打入冷宫。这本是后宫的事,自该是由皇后出面去做的。
等我赶到养心殿外,珍妃已经被二次廷杖,整个人儿都被打的血肉模糊,她也不哭,也不叫,就那样死死的望着前面,这样的女子,的确是世间所少见的。我使了个眼神,一边的太监当即上前将珍妃架起,她的脚尚且拖在地上,顺着裤子滴滴答答的流血。
“你们给朕滚开!”皇上硬是从养心殿闯出来。珍妃也挣扎着,挣脱了太监的束缚,软软的趴在地上,“皇上……皇……”她的声音那么微弱,就像一阵风吹过。
皇上蹲在地上,扶她起来,“珍儿,是朕对不住你!”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忧伤。
“皇上,珍儿不怪你……珍儿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会站在皇上这边……”她吃力的伸手摸着皇上的脸,留下一片一片的血渍。
皇上更是心痛,一遍一遍抚摸着珍妃的头发,“珍儿听话,不要说话,伤养好了……”他已经呜咽着说不下话去,眼泪滴在珍妃的额头上,和珍妃的汗水融为一体。映着珍妃发白的嘴唇,“没关系,都没关系……”珍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笑着,“只要我们不死,皇上和珍儿,一定还有机会再见面的!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人分开,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擦干眼泪,冲着她点头,“等过些日子,老佛爷消了气,朕就求她饶恕你!”皇上也朝着珍妃笑,那样的笑脸,我从没有见过,当真是比哭还要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