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吸了几口水烟:“得改改,嗯……改改!”阿玛恭恭敬敬的语气:“那烦请老太后赐名罢。”姑母还是吸着她的水烟:“哀家便罢了,左右你是喜子的阿玛,这事你惫懒不得。”
姑母兀自放下水烟袋,语重心长的对着阿玛:“好好翻翻书,要找个配的上大清国母的名字才是。”阿玛也自是千恩万谢地应了。
姨娘起身:“穆宗当年选了个狐媚子皇后,年纪轻轻就……”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哽咽,却匆匆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以色侍人者又能得几时的长久,到底还是要有这当皇后的命。”姨娘迈开步子,一旁的人都伺候着跟上去,府里的人全都埋低了头恭送老太后。未几,姨娘忽然转过头:“你家这喜子小姐,以后必定要好好的待才是。”看起来似乎是嘱托着门口的仆役们,但这话,给阿玛听了进去,必然不会好受。
是夜,额娘坐在我房中,细细摸着姑母的赏赐,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命……额娘总以为我的喜子要嫁与匹夫草草一生。”说着又喜不自胜起来。花青也笑着应和道“都说我们小姐是闷头子不开花,这一开,开的是大富贵嘞!”
我轻轻拍了花青一把:“这些年跟着我倒也谨言慎行的,如今怎么反倒乱说话了?”花青方敛了神色低声道:“花青也是替小姐高兴不是?”嘴角还带了丝丝的甜意。
“额娘,你瞧她,得好好发两月俸银才能堵上花青的嘴。”我也笑了出来。
“小姐这什么话呢……奴婢去把太后娘娘的赏赐理一理。”说罢福了一福方才走开。
我坐在床头:“额娘,姑母说的那个狐媚子皇后……”额娘紧忙叫我住了嘴:“可乱说不得!是孝哲毅皇后……”我素日爱多读些诗词,府外的事,自然也就不闻不问的。
额娘伏在我耳边:“孝哲毅皇后长得倒是好看,只是到底年轻些,又和穆宗两情相悦的,政事就被耽搁了。”我忽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孝哲毅皇后?人人都说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又生在那样尊贵的世家,怎么会任着皇上……”
额娘一惊,旋即打断了我的话:“这话可断断不能让你姑母听得……”
我轻轻笑道:“怎么?”有些莫名。
“宫里的事诡异莫测,切不要妄加揣测才是。”额娘的表情是那种很少才有的紧张,她望着我。
“喜子记得。”我点点头。
额娘这才放下心来,“凡事不要逆了你太后姑母的心意,她自然会对你多加照拂。”她看着院中的天,轻声慢语地,似乎含着无限的悲哀。
良久,娘都没有发出声响。
第3章
“你阿玛还在书房为你择名呢,这二十几年过去了,从未见他对你如此用心过。”额娘顿了顿,几乎就要哭出声来,“这是开心的事,额娘怎么哭了。”我伸手擦着额娘脸上的泪痕,徐徐安抚道“喜子自知相貌上比不过别人,也不与别人争。”
额娘点点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额娘站起身,“到底是你阿玛的女儿,叶赫那拉家的人,都有骨气!”我低着头,嘴角却带了抹不去的笑意“喜子只求意中郎君,不做它想。”
额娘拍着我的手背:“赶明儿额娘给你裁两身新衣裳,你虽不如你两个姐妹得你阿玛的意,可到底是叶赫那拉家的人,出了门,也不能给人家看了笑话!”
我默然允了。
“若是真能当皇后,那就当真是莫大的恩赐了。”额娘笑着,意味深长。
皇后?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的确,我只是满心欢喜的想着自己的郎君,自己的丈夫。
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他,却又自惭形秽,嫌弃着自己的容貌,以此矛盾而又雀跃。这种繁复的心情,是一生从未有过的,一辈子,好像也再未有过了。
床幔后的雕花丝丝缕缕,弯曲着,缠绕着,似乎蕴含着想要崩腾的热烈。我靠在床边,指尖在褥上细细划着。
在家人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可反对,不可冒犯,在登上权力巅峰的途中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姑母,在我心中却是实打实的好人,就是这样。毫无质疑是一个带领我离开副都统府,离开黑暗和梦魇的好人。
我的内心已经开始仔细的盘算着,盘算着自己该做些什么。该以什么样去面对自己未来的夫君,虽然父亲自我小时便教我“女子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些年生生看了许多的书,只是但凡男子,大约都是喜欢绕指柔多些?我心里细细盘算着。
皇上,我是知道的,他并非姑母所出,但他身上也有一半叶赫那拉的血脉,算来,是我的表弟。
我并不知道红墙之内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但那时的我总是喜欢将那里想象的无比美好,尽管那时我已经到了不小的年纪。
红色的宫墙连绵起伏,我仿佛能看见那个负手穿行其间的少年,莞尔回眸一笑,干净,明朗,不带一丝世俗的杂扰。也许穿着团龙密纹的袍子,亦或者是明黄色的朝服……都是好的,我默默笑着。把姑母赏的东珠堆放起来,他的头顶,会重么?我的两只手支撑着下巴,淡淡摇头。
“难得见你如此开心!”额娘推开门,瞥了一眼坐在桌前呆呆笑着的我,“你瞧,笑的这样痴傻,可怎么是好?”语罢转头看着身后的花青。
“这些年,甚少见得小姐这样笑呢。”紧连着一阵银铃般的脆笑,只见得花青眯着眼。
“这是今年时兴的云织花锦的料子,这绣球花,绣的真是栩栩如生呢。”额娘抖开衣裳给我看“太后老佛爷说今年中秋,要接你去宫里过,有了这几件衣服,也不愁着怎么打扮了。”
“喜子没有娇俏的容貌,如何打扮,还不都是一样……”我长叹道:“小姐说这话才不是呢,中人之姿又能怎么样?到底才学气度重要些。”花青皱着眉头。
“你肯听花青的话,也就好了。”额娘也笑着。
“对了,你阿玛替你择了静芬二字,如何?”
叶赫那拉静芬,仿佛我自小备受宠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无二。我的心底这样念着。
“你倒是说话啊……”额娘带着些怪嗔的声音。“额娘说好,自然就是顶好的,与喜子来说,静芬和喜子又有什么不同呢。”我方才默默低了头回话。
“罢了罢了,你这柔柔弱弱的性子总要改改,凡事也该自己拿下个主意。”额娘脸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也不碍什么事”我悄声道。
“等来日人家骑在你头上,总有你好受的。”额娘横着脸。
“额娘前些日子才叫我不要与别人争得……”我低着头看衣角的绣球花。
“事事都与别人争,那叫愚蠢,事事都不与别人争,那是死人!”额娘放下了手里的衣服,稍加厉色起来。
“我不懂,这些年在府里受到白眼难道少些?你知道,我向来不爱争的。”我摇头,眼神深处仿佛渴求着什么望向额娘 ,一时相顾无言,场面十分尴尬。
花青方慌忙上前来:“福晋,厨房用吊子煨了参汤,热热的喝才好。”一边向我使了眼色。“是了,喜……静芬去给您端些来,秋意浓了,暖暖身子自然也不赖”我僵硬的笑着回道。
厨房到底有没有热热的参汤,实在引不起我过多的兴趣。只是唯有如此,才能从额娘眼前逃开。我和花青无奈的相视一笑。
“花青,你叫厨房送些参汤去给额娘。”
“那我们呢?”
“我想去府外转转……”
自小阿玛像藏着家丑是的拒绝我出门,而如今,众人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街上很热闹。
我从来没有这样冠冕堂皇的走在大街上,我不认识任何人,也并没有任何人认识我。
就好像,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不是谁的耻辱,不会折足了谁的面子。
我就是属于自己的我。
这种感受,我从未有过。
“糖葫芦!糖……小姐,来串儿糖葫芦吧,只要三文钱。”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头顶如意帽,圆脸泛着健康的红色,滚圆的身材,穿了件粗褐布衫子,自个儿饶是像串大糖葫芦。肩上搭了手巾,如此,也不怕糖稀滴落在衣服上难以洗去了罢。
亮晶晶的糖葫芦,伴随着空气中甜蜜的气息。“呦呵,您拿好!吃了这糖葫芦啊,心里就不苦了。”良久,远远的依旧回荡着糖葫芦的吆喝声。我暗自笑“是么……”心里不免觉得有些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