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了,他没死,反而成了一只猫。只懂得讨食与舔毛的猫,无法说话更没有行为能力的一只猫!
当他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像一团瘫痪的毛球躺在长椅上时,他看见冷蔷宛若刚从冷冻库走出,小脸与唇色仿佛冻僵一般的苍白。
他愣在那儿,瞬间感到源源不绝的愤怒占据了他渺小的身体——或者该说是那只大猫的身躯。
他看见她用着空洞的眼神凝视言特助,看见绝望取代她眼中总是熠熠发光的坚强,她像是被巨大的哀伤击溃,整个人乱无头绪,不再是过去他见到的那个顽强女人。
他听见她哭泣,清丽脸蛋因为悲伤而扭曲,他像个傻子僵在那儿。
事实上,变成一只毫无用处的猫,这已经够使他像个愚蠢的傻子。
然后她悲痛欲绝的目光蓦然对上他——大猫的双瞳——他震住,一种自尊受创以及浓浓的羞辱感,让他只能暴躁以对。
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当一只猫,但这个身体自有本能,代替他做出一只猫处于愤怒状态该有的举动,包括对她哈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嘶鸣声,然后是伸出藏在肉球间的爪子。
狮子再大也是猫。
他这头狮子却真成了一只只能任由她摆布的猫。
当她柔声安抚着他,他只想逃离那份温柔,因为太丢脸、太可笑了。
如果上天让他逃过一劫的代价是必须成为一只猫,那他宁愿死去。
但当她抱住他,意图从他柔软的猫躯获得温暖时,他终究选择了留下。
经历了这一切,他疲惫不堪,渴望得到解答的心亦被摧折得干枯。
他忍下成为猫的屈辱,任她安置。
在兽医院那儿,他没逃过上手术台的命运。只是相较于正在受苦的他的肉体,成为猫的他显然好过得多,不过是简单的小手术,做了一点消毒与缝合罢了。
他被带回了她的公寓,这一路上她的泪水不曾停歇,眼泪仿佛无止尽地从那双空洞的大眼涌出。
他终于明白,这个女人爱着他,很爱很爱。
尽管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他怀疑过她,但当他透过另外一双眼凝视着那个心碎的女人时,他才看清了事实。
然而事实并没有使他冷静下来,也改变不了他被困在这只大猫身体里的残酷现状。
其实最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不明白,为何非得等到黎君桦奄奄一息的躺在手术台上,当他再也无法向她伸出手、要求她走向他时,她才愿意卸下伪装,承认对他的感情。
但当他看见她那双通往灵魂深处的瞳眸,彻夜浸润于泪海中,这份愤怒逐渐被抚平。
可他无能为力。
他想抱住她,想吻去她眼角的泪,但他该死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静静地蜷在她的腿上,陪着她心碎。
一只猫最起码能做的事,就是安静的陪伴。
接近清晨时,冷蔷倏然睁开眼,喉咙发出即将窒息般的抽气声,原本因为疲累而瘫软的身子也变得僵硬,甚至开始痉挛。
趴在她腿上的大猫抬起眼,金瞳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然后发出急促的嘶鸣声。
“不……不要!”她又梦见了那一次的死亡经历。
在水里,空气分秒流逝,从她的嘴巴,从她的鼻腔,不停的被压榨殆尽。
冷蔷呆睁着美眸,眼神如同两个不见尽头的黑洞,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她试着求救,却只能发出浅促的换气声,两手僵硬地抓住身下的沙发。
蓦地,一只爪子划过她的手背,白皙的肌肤即刻浮现血痕,疼痛唤醒了她。
她慢慢地回过神,逐渐找回焦距,然后她才意识到是Lion将她拉出梦魇。
她疲惫的放松下来,看着怀中瞪大金瞳的猫儿,给了它一抹虚弱的微笑。
“吓到你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哭了太久,甜美的嗓音干哑如沙砾。
“我只是又梦见了过去。”
Lion看着她,瞳孔慢慢缩成一条黑色直线,仿佛很惊讶似的凝瞅着。
“你大概不晓得,我……死过一次。”她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身子无可抑制地不断颤抖。“在好几年前,我曾经死过。”
“那时候我不是冷蔷……不对,我根本不是冷蔷。”
Lion哪里听得懂这些话,但她不在乎它懂不懂,这一刻的她太无助‘太痛、太绝望,她必须做些什么,抑或是说些什么,才能度过漫长的等待。
大猫仰起脸,依然沉静的凝视。那双金色眼瞳闪烁如宝石,倒映着她狼狈的形貌,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有多愚蠢。
为了复仇,看她有多么愚蠢。她折磨着自己,伤害了她愿用生命去爱的男人,然后再一次经历最深沉的绝望。
不,不该是这样……一切不该变成这样!
应该躺在手术台上面对死神的是黎陌洋,不该是黎君桦!
软弱与哀伤逐渐从她眼底褪去,她冷冷的直视着前方,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残泪,静静的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天空已破晓,浅淡的光线透进来,她眨了眨眼,将腿上的Lion移开,然后起身走进浴室。
她想做什么?
Lion立坐在沙发上,锐利的金瞳盯住那扇薄门。
三十分钟后,当冷蔷步出浴室时,她的模样已不再狼狈。她冲了个澡,将自己打理整洁,找回平日的干练利落。
她的眼神找不到一丝软弱,像磨亮的刀刃,尖锐凌厉。她不再哭泣,不再流泪,将悲伤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走进厨房帮自己弄了一些食物,再打开猫罐头放在地板上,喊了一声Lion,然后迳自坐到餐桌边,挺直了腰背,强迫自己吞掉一片干巴巴的吐司。
Lion慢吞吞踱进了餐室,仰着头张望,那表情仿佛充满了不确定与猜疑,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她意外的发现,原来她还笑得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让她继续沉缅在悲伤中,她受够了绝望,黎陌洋那个混球已经夺走她太多东西,她不能再执着于原来的计划。
虽然不能看见他从云端摔下来,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此时此刻,她只要他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Lion,我不会再逃避了,也不会再执着了。为了姊姊、为了黎君桦、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做个了断。”她对着一脸高傲的猫儿喃喃说道,像是对脆弱的自己精神喊话。
Lion眯起那双漂亮的金瞳,仿佛听懂了什么,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叫声。
冷蔷微微笑着,眼神不再空洞,却多了一抹令人震慑的坚韧。
一夜的时间已足够她悟透一个道理。
假如黎君桦真的就此死去,那她也将一无所有,她的存在也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她想随他离开,离开这个不存在于任何希望的世界。但在这之前,她必须了结那件事——她要让曾经夺走她一切,如今又再次剥夺她生存意义的人渣付出代价!
第九章
公寓大门没上锁,黎陌洋轻轻一推便敞开。
稍早之前,他接获冷蔷的来电,要他务必赶过来一趟。他虽然烦躁,但还是答应了。
“是你干的吗?”
黎陌洋一走进客厅,随即听见坐在沙发上的冷蔷用着冷漠平板的声嗓质问,他当下一愣,脚步凝滞。
“你怎么了?”这一刻他突然发觉,眼前的女人好陌生,脸上没有他惯于掌握的温驯,眼神不再带有崇拜与迷恋。
她像一块凝结的冰,浑身散发寒气,眼中却燃着两簇怒焰,神情充满了恨意。
恨意?黎陌洋为这个认知感到无比惊愕。
“黎君桦会出事,是不是跟你有关?”冷蔷不理睬他的愕然,兀自追问。
在论谲多变的商场上,黎陌洋或许不够有本事,也不够聪明,但他绝对狡猾,而且十足阴险。
他很清楚生存的一件要则,那就是绝对不能被掌握住把柄。任何人都不能。即便是再亲密的战友,同生共死过也一样,绝对不能。
更何况他与冷蔷根本还不到那种地步。他不够信任她,对她有着许多保留,自然也更不可能对她吐白。
“你在胡说什么,黎君桦的意外怎么可能会与我有关。”黎陌洋自顾自地往沙发一坐,同时听见一阵嘶鸣声。
他讶异地别过脸,看见一只金黄色的大猫跳上桌面,怒目而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