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亮笑道,“即如此,倒也无妨,只是皇上有令,进出都要搜一搜……”
朱素瑛十分不耐,喝道,“你这狗杀才,还要搜我不成?”
侯德亮面上一冷,却不敢顶撞她,只拿眼瞪着门口的守卫。
那守卫头子陪笑道,“侯总管,进出都搜过了,无违禁物件。”
朱素瑛冷哼一声,吩咐下人重新备马车。
就在此时,万姐夫指着地上大喊一声,“这是什么?”
摔裂的书匣子中露出一卷纸,纸上写满了字。
朱素瑛道,“那是炽哥儿给太后抄的佛经,……看看沾的这些雪啊,泥啊,让我怎么和太后交代!”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擦擦。”万姐夫笑嘻嘻地捡起来,用力甩了甩,冷不防甩出一张白纸,飘飘荡荡飞到侯德亮脚下。
雪水打湿了纸张,灯笼火把一照,那纸上竟隐隐显出字迹。
侯德亮大惊,忙捡起来,“拿水!”
连番变故,侍卫头子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担干系,忙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侯德亮将纸浸到盆里,纸上赫然显现几行清晰的小字。
“慈母大人在上,不孝子炽顿拜,孩儿蒙冤被囚,整整一年又二月,无一日不思念慈母,囹圄望天,泣血泪干。今慈母为太后,再无掣肘,万望代儿设谋,替儿翻案,助儿脱此灾难,若日后孩儿有造化,定……”
待看清所写,侯德亮身上寒毛陡然一炸,心狂跳不已,他紧紧攥着这张纸,厉声喝道,“将这几人统统拿下,一个不许放跑!”
朱素瑛只觉背后又湿又凉,已是汗透了内衣,她惊慌失措地说,“不干我的事,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夹带。”
侯德亮冷冷说道,“请大小姐稍安勿躁,一切等到了御前再分辩吧。”
“冤枉!”朱素瑛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万姐夫呵呵笑道,“老侯啊,莫不是也要将我看管起来?”
侯德亮拱拱手,“您大人大量,委屈一下,小的先给您赔罪!”
说罢,他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放好,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第75章 半壶冷茶
是时正是子时,昏暗的薄云后是一轮惨淡无光的弯月, 映得黑暗中的太阙宫模模糊糊, 灰暗莫辨。
御书房的还燃着灯,朱嗣炯面无表情看着案上那张字条,蓝色的字迹, 是用明矾水写的。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大哥的笔迹。
真没想到, 朱嗣炽到现在还没死心!
“若日后孩儿有造化, 定万事以母为尊, 倾天下所有,惟供母独享。”
朱嗣炯真想放声大笑,这虚无缥缈一句承诺,母后心动了?
还是说,母后从始至终,都没把自己当回事?
自己于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说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悲, 朱嗣炯心里忽地涌上一种似血似气, 又酸又热的苦涩。
跪在下头的侯德亮久久听不见皇上的声音,飞快觑了他一眼, “皇上,人都关押着,如何处置?”
“白山庄的守卫全都换了!围墙加高,铁锁加固,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着朱素瑛去南山佛堂为太后祈福。”
“那个御医, 既然医术高超,就让他去辽东军营中效力。”
他说一句,侯德亮应一句。
白山庄的围墙加多高?朱素瑛祈福多久?辽东哪个营盘?
这些皇上都没说,但他在气头上,侯德亮不敢问,暗自揣测圣意,应是要按最严厉的办。
子时将过,殿角的自鸣钟咔嚓咔嚓地响着,侯德亮已退下去好一阵,可皇上仍坐着发呆,汪保蹑手蹑脚上前,轻声问道,“陛下,夜深了,老奴已将西暖阁收拾好,请陛下安寝。”
朱嗣炯回过神来,“不必,朕回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门竟然还没落钥,宫内燃着的烛火,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暖黄色。
朱嗣炯忽然间就觉得心安定下来,他挥退众人,放轻脚步进了寝宫。
万碧和睿儿头挨着头,脸蛋都红扑扑的,看样子睡得正香。
睿儿小手攥着拳头,一左一右举在耳旁,呼呼地还打起了小呼噜。
朱嗣炯不由笑了,他脱下外裳,侧身躺在万碧旁边,胳膊一伸,将她母子二人揽入怀中。
万碧攸地翻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再不来就不等你了。”
朱嗣炯埋头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了口气,让她的气息充满自己的胸膛,“还好有你。”
白山庄之事,朱嗣炯并未告诉太后,但也没有刻意封口,是以不过二三日后,太后就知晓了此事。
尽管苟道用辞谨慎,小心翼翼地温言告之,太后还是当场气昏过去。
恰好王贵妃过来请安,人中掐紫,也不见太后睁眼。
还是御医几根银针扎下去,太后才幽幽转醒。
消息传出去,朱嗣炯正和吕秀才商议如何推行新政,闻言将满案策略一推,急匆匆来到寿康宫。
太后早已哭得泪光满面,一见他便从暖炕上霍地直起身子,指着他就骂,“没心没肺的东西,你不如一根绳吊死我算了!”
满屋顿时一静,苟道又悄悄躲在柱子后面。
王贵妃手一抖,差点把参汤洒了。
一旁的张嬷嬷立时面无人色,暗叹道,太后你真要把母子情分糟蹋尽么?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朱嗣炯冠玉一般的脸霎时涨得通红,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长长吁了口气,脸色慢慢转缓,徐徐道,“母后身体不适,还是少动肝火的好。”
太后捶着锦被哭道,“哀家的大儿子要被小儿子逼死了,你叫哀家怎么活得下去?”
朱嗣炯冷冷道,“母后这话让人听不懂,朕如何逼他了?朕既没有赏他毒酒,也没有赐他匕首,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他,他怎么就死了?”
“你若还认哀家这个母亲,就把你哥放出来!——别说什么先帝旨意不旨意,如今你是皇帝,这天下你说了算,放不放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朱嗣炯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母后的意思,是要朕给他翻案?”
王贵妃察觉到他的变化,忙赔笑道,“陛下有所误会,太后只是想念大哥,想见一见罢了。”
“闭嘴!”朱嗣炯喝道,“朱嗣炽已废为庶人,你称他为大哥是何意?”
“他本就是你大哥,还说不得了?”太后怒道,“当年的巫蛊之案疑团重重,一准儿是朱嗣炎设下的毒计,哀家的炽儿是冤枉的!”
“哦?照母后所说,他是冤枉的,应该要翻案?”朱嗣炯似笑非笑说道。
太后忙不迭点头,“正是如此,理应还你大哥清白。”
“嗯,朕替他翻案,还他清白,还他天潢贵胄的身份,接下来呢?”朱嗣炯神色一变,脸阴得要下雨,“朕是不是也要把皇位还给他?”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众人透不过气来。
饶是太后也觉得不对,有些结巴地说,“……哀家可没这个意思,皇位自然是你的……只是,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好歹体恤下为娘的心吧。”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朱嗣炯叹了一声,走到太后身边坐下,“母后,不是朕不体恤,实在是他、他有谋逆之心,朕不能放他出来。”
“谋逆?”太后断然否决,“不要听信谗言,你大哥只想做个闲散富贵亲王,绝没有其它念头。”
朱嗣炯便将字条的内容仔细复述一遍,目光复杂看着太后道,“母后怎么想?”
太后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陛下,臣妾以为此字条蹊跷。”王贵妃插话道,替太后解了围。
“对对对!哀家也以为蹊跷,贵妃你和皇上说说。”
王贵妃先给朱嗣炯奉上一杯茶,见他面有嫌色,便很有眼力退到一旁,“臣妾想不明白,朱庶人为什么要夹带字条。”
“他本可以让皇姐传口信,却用密信这种容易给人留下证据的手段。”
“简直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谋反的心思似的,陛下,这太不正常了。”
朱嗣炯似乎有点意外,转身取杯子,却不想手插在热茶里,烫得一缩,已是铁青了脸,冷冷说道:“贵妃是说朕冤枉了他?”
王贵妃好像被他吓到了,拘谨地揉了揉帕子,看了一眼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