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喂养指南(7)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宋衍。

守库房的小太监是张令德的义子,从自己养父口中听说过一些这位谢姑娘的事迹,自然没多为难她。

但她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有点担心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做法会不会惹了太子爷,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她想到什么便都表现在了脸上,宋衍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哄她道:“下次我寻人给你打个牌子,这些食材的东西要用直接去取就是,不用再报备了。”

谢毓一愣,想到之后的好处,不禁觉得太子爷越看越顺眼,喜滋滋地拜谢了。

柳泽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像是长了蛀牙似的龇牙咧嘴道:“那谢姑娘,麻烦就快些把你的点心呈上来吧。”

宋衍闻言,居高临下地看了柳泽一眼。

那眼神让他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宋衍的眼睛生得很黑,直直地看人的时候,里面像是映照不出外面的微光一样,十分渗人,在争斗中长大的人特有的压迫感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柳泽苦笑着,心道:“这还说都说不得了。”

谢毓却也没有马上把荷花酥拿出来,而是打开了竹筐。筐里面除了陈放在铁盒中的茶叶,还有一整套茶具。

十一月一到,正殿里就点上了几个炭炉。谢毓挑了一个在上面烧了一壶水,然后将茶具一字溜铺开。

这茶叶有些陈,要用下投法才能让其中凝结的香气释放出来。

盖碗用水烫过,底部放一撮茶叶,浇上滚烫的井水,至八分满。

托起盖碗,轻轻晃动,待茶叶在盖碗中展开,,一小半浮起时,将盖子掀开一个小缝隙,将茶水倒入茶海中。

谢毓将茶海高高举起,往茶杯里注入茶水。潺潺细流落入白瓷杯中,茶色澄澈碧绿,细细的泡沫慢慢破碎,清雅的茶香释放开来,让人口舌生津。

西湖龙井乃名茶,叶翠绿,茶香浓,澄汤配上谢毓素白的手,似乎又增了一分柔和。

谢毓到底还是江南人,举手投足都有小桥流水边才能养出来的韵味儿。

宋衍盯着她的手,见她打开了食盒。

食盒是纯铜的,保温效果极好。后来重新炸的五朵荷花酥盛放在青瓷盘上,看着十分灵秀可人。

柳泽看着那荷花酥,微微睁大了眼。

他这种常流连于苏杭的人,自然是见过许多形态各异的荷花酥。荷花酥有很多做法,有将中间那层黄色的水油皮换成白色的,也有会将馅儿换成花生莲蓉的,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没有这一份做法传统的好看。

粉色的酥皮展开的弧度恰到好处,花瓣层层叠叠,错综复杂,中间的玫瑰豆沙若隐若现,真像是夏日里盛开的荷花一般。

柳泽不在意吃相,迫不及待地直接用手拿了一个,轻轻咬下。

酥脆的皮在嘴中裂开,耳边都能听到沙沙的响声。酥皮的甜味较淡,馅儿的味道确是甜蜜浓稠、柔韧弹牙,两者结合在一起,甜而不腻,再饮上半口西湖龙井——点心留下的半丝油星被龙井清香的味道冲散,一时间满口甜香,回味无穷。

柳泽一时有些恍惚。

望着龙井冒出的丝丝白雾,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扬州万花楼的一个瘦马。

他生性风流,向来是万花丛中过,但也向来记不住那些“花”的名字相貌。

除了那个瘦马。

柳泽只知道那姑娘姓李,花名桃夭。桃夭的长相在一众瘦马里只能算得上是中等,琴棋书画也都只是泛泛,但是她说话做事极为清雅,让人浑身舒适。

他这种看遍红尘的人,更是觉得她院里简直是世上少有的清静之地。

桃夭擅做荷花酥,据说是从前她娘教给她的。他吃过无数荷花酥,却总是留恋那一口。

谢毓所做的荷花酥的味道,和她手下的滋味如出一辙。

柳泽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这荷花酥,是跟何人学来的?”

谢毓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奴婢在扬州时,遇到过一个姓李的花娘,是她教给我的。”

“她曾是良家女儿,出身杭州,只是一朝家中落败,才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个可怜人儿。”

柳泽慢慢地品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汤。

桃夭识字,每次他去,都爱让他将从前作的文章给她看。

他当她不过是装装样子,想讨他喜欢,便没太在意。

没想到夏末的一个午后,芭蕉倦怠,她躺在他旁边,忽然开口:“郎君有如此大才,断不可沉溺在温柔乡里。”

她的眉间染了一丝痛楚。

“十年前,我爹还在做官儿,上面要把赈灾的银两拿去充军饷,他不肯,于是被诬陷了罪名,全家被发落。”

柳泽没有说话。

“柳郎君。”桃夭忽然坐起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我等了十年了,还是没等到有人来肃清这朝廷。”

“大梁已经够大了,百姓也都死够了,收来的土地都还没来得及分给农民,干什么还要打仗呢?”

她像是发泄够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徒留柳泽盯着天花板沉思。

连一个花娘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知道。

“这便是天意了吧。”柳泽心道。

现在的大梁无需晋王那样一心开拓疆土的将军王,而是需要宋衍这样稳中求胜,能充实国库、安稳四周的帝王。

柳泽大笑了几声,剑眉飞扬,隐藏在风流皮子后面的狂妄全然显露了出来:“谢姑娘这一道点心,倒是由不得我再找借口了。”

他起身,正了神色,理了理身上的裣衽,朝宋衍深深一拜:

“草民柳泽,愿辅佐太子殿下,登上至高之位,助江山海清河宴,安大梁万里封疆。”

第7章 豌豆黄(一)

白芷见谢毓回来之后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做的点心不合柳泽口味。

她上前帮谢毓紧了紧发髻上摇摇欲坠的珠花,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阿毓,你的点心定是没问题的,那位柳大人觉得不好是他没眼光——”

谢毓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茫然地回头,说道:“可是他很喜欢啊?”

白芷一噎,佯装了三分愤怒,竖起眼睛说道:“我看你一直不声不响的,还以为是受什么打击了,没想到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谢毓少见地没和她笑闹,默默地将钟灵刀拿了出来,在漆黑的磨刀石上慢慢地打磨。

白芷这么多天来,也看出了点门道。

常用的刀根本无需打磨,平时使用过程中自然会变得越来越锋利,特别是钟灵这种好刀,就算是单单放在那,也难以生锈变钝。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谢毓磨刀,一般是在她心绪极为不宁的时候,仅是凭借这种机械而熟悉的动作平复心情。

谢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心神动荡。

可能是柳泽那番狂放的气魄惊到了她,也可能是那个花娘的故事引出了她心中的一分愁思。

她为学各地的点心做法,曾和家里闹翻,孤身一人走过了大半个梁国。

自南到北,她遇到过不止一个“桃夭”。

大梁之大,容下了形形色色的人——王侯将相、商人百工、农民白衣,还有......流民。

很多很多的流民。

大梁的开国皇帝曾是前朝将军,大梁一向重武轻文,前几代皇帝都是满腹雄才大略的“霸主”,恨不得将整块大陆都侵占下来,边关百姓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前线的确是一直告捷,整个皇朝看上去也是一片太平,但实则内里已被战争巨大的消耗和投机之人慢慢侵蚀,呈大厦将倾之势。

谢毓看这自己刀上倒映出的白芷的影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蹙着眉问道:“白芷,本朝没有良家子都得参加选秀的规矩,在家乡过一辈子不必受这么多管束,也不用随时担惊受怕,你为什么要来宫里做奴婢?”

白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哂笑了声,说道:“我是大都人。”

“——就是那个十几年前被大梁打下来的齐国京城大都。”

她的神色中没什么家仇国恨的意思。

自她有记忆来,自己的户籍上写的就是“梁国”,对那个早已覆灭的故国,也只留有一点点残缺不全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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