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默默地流了会泪,才闷闷地道:“殿下,我娘说,你以后反正是要有三宫六院的,我说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怕是要粉身碎骨。”
她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惶惑地看着宋衍:“我会吗?”
宋衍看了她许久。谢毓的眼睛像是森林中鹿的眼睛,澄澈透明,里面的心思一望皆知。
他不禁想,如果这双眼睛会像这样看着别人的话......
宋衍神色一黯,说道:“不会。”
谢毓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她不知道宋衍说得究竟是“她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还是“不会粉身碎骨”。
她沉默了许久,说道:“我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就因为我进了宫,嫁去谢氏分家那边后便遭人欺负——”
“......我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
宋衍眯着眼睛,慢慢地抚着她的额发,极为轻声地说道:“.............”
谢毓没听清,疑惑地抬头——
宋衍却是就着这个姿势,轻柔地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宋衍:“本宫说,你想要的,本宫都会帮你得到。”
谢毓注意到,他将“我”换回了“本宫”——这个强势而矜贵的自称。
“不管是想护着什么人,还是金银财宝,还是......本宫的宠爱。”
谢毓的脸刹那间变得绯红。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宋衍堵住了嘴。
这次不再是一触即离。直到谢毓红透了脸,气都喘不过来了,宋衍才移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阿毓,你还不懂么?”
“——我心悦你。”
这次,则是平等的,只属于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示爱。
谢毓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涸了。
她苦笑了一下,跟突然多长了两个胆子似的,站起来,说道:“然后呢?将奴婢收入后院,随便封个什么位分——之后就像云昭训一样,等哪天东宫里来了个讨人喜欢的新人,就等着失宠,然后老死在后院里面——”
宋衍看着她眼角挂着泪,却还气势汹汹的样子,忽然笑了一声。
............谢毓忽然就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只是满脸恼意地扭过头去,盯着墙角。
“我怎么舍得。”
宋衍又低低地笑了许久,才说道:“你不必马上回应我。”
“若是你不愿意,到时候我自然会和母妃说,你还是做你的东宫女官。”
谢毓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真的?”
...............当然是假的,宋衍怎么可能让她等到出宫的年纪,然后去嫁给别的男人。
但这时候,他却装得一副大尾巴狼的样子,满脸真情实意:“真的。”
谢毓怀疑地看了他许久,似乎被说服了——然后,自己又不确定了起来。
她沉默了许久。
她想起了太子爷对她的好——给她打牌子,为她挣来女官之位,事事都顺着她。
而且——她抬起头,看着宋衍——太子爷笑起来,多好看啊。
谢毓忽然又抱住了宋衍,将自己的脸埋在他怀里,说道:“那若是我愿意呢?”
宋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那本宫会用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以皇后之名,迎你进宫。”
谢毓拉着宋衍袖子的手忽然紧了紧。她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终于抬起了头,在宋衍抿紧的薄唇上扫了一下。
她说:“那我等着。”
宋衍温和地在她额角亲了亲,转身熄灭了一般的火烛,说道:“夜深了,先睡吧。”
谢毓抿了抿嘴,看了眼外面,纠结了一下,小声说道:“......在打雷。”
“那本宫等你睡着了再走。”宋衍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谢毓旁边,帮她掖好了被子,拉着她的一只手。
他说:“你睡吧。”
谢毓本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但可能是因为今晚太累了,也可能是宋衍在旁边真的给了她一众安心的感觉,她没过多久,就轻而易举地睡熟了。
宋衍温柔地将被她压住的几缕头发拿开,将凳子搬回原处,倒了杯茶在旁边防止谢毓半夜醒来口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雨已经小了很多。
宋衍正要回客房,一转身,却看见雨中站了个撑着伞的人。
那人提着的灯照亮了自己的脸——是谢母。
谢母极其复杂地看了眼谢毓的院子,又看了眼宋衍,开口道:“阿毓从小爱逞强。我们全家人都知道她怕雷声,但她从来不肯让我陪着她。”
她深呼了一口气,语气暗含波澜:“阿毓这辈子在我身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十年。我有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
“所以我一直希望,至少她的丈夫是个不会对不起她的人。”
她顿住了。
宋衍没有笑。他少见地、极其严肃地说道:“我永远不会对不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①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曾国藩
————分割线————
愁多了真的会秃头。阿寒最近头发就一把一把地掉QAQ
谢母很清醒,说的也都是实话。
但是太子爷不清醒,弱水三千只想取阿毓这一瓢呀!
【终于!在一起了!呀!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想不想夸夸我!】
第47章 定胜糕(五)
谢毓很久没有在惊雷的夜里,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她一直睡到地上的雨水都被烈阳晒干,阳光从油纸糊的床外洒进来,亮堂堂的,晃到了人的眼。
谢毓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谢母正在吹熄烛台上的火烛。
她揉了揉朦胧的眼,看着火苗熄灭后漂出的一小丝渺渺的白烟,说道:“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末了。你在宫里也这么睡的?”谢母将挑灯芯的签子放到一边,笑着说。
谢毓下了床,用放在旁边的铜盆里的水洗脸,含含混混地说道:“那怎么可能。”
“大约是在家里比较安心,所以睡得熟罢了。”
谢母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在谢毓转过头来的时候,又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用盐漱好口就过来,娘给你梳头。”
谢毓“嗳”了一声,拿细毛刷子沾了盐巴漱口,然后坐到妆台前,将带回来的一套素银头面递给了谢母,说道:“娘,用这个。”
“这可是好东西。”谢母惊奇地将头面中的两支对称的钗子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用极细的银丝绕成的繁复的花瓣,中间镶嵌着细小的亮晶晶的宝石,看上去极为精致,“可是太子爷赏你的?”
谢毓红着脸点了点头,从镜子里偷偷看了一眼谢母,见她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眼神,略微松了一口气,说道:“红菱现在在哪儿?”
谢母将发油抹在谢毓的一头青丝上,说道:“让她住在丫鬟们的院子里了,你走后空出了个贴身丫鬟的位置,那个房间还空着,打扫打扫便能住人。”
她迟疑了一下,随即又说道:“虽说昨夜雨大,但是她回去也不费事,怎么忽然想起让她留下来了?”
说到这个,谢毓满腔怒火又起来了,忿忿不平地道:“娘你是不知道,庄子那边的人是怎么待她的——她手臂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从小到大都不舍得罚她一下,他们怎么敢——”
说道最后,猛地一个大喘气,差点没背过气去。
谢母越听面色越差,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脸上是难得的冷厉:“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是一个比寻常百姓富裕点的分家,倒是本是大得很。现在这情况,我们家跟宫里头的裙带关系都比他们密切得多,谢松那头儿做了几年县令回来,倒是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
大梁不像前朝般重农轻商,江南一些皇商在京官面前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因而谢母作为苏州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嫡女,自然有自己的一分气势和傲气在,向来看不起旁边庄子上那说是谢氏分家,其实祖上三代就跟谢氏断了联系的“破落户”。
况且其实往前推个七八代,谢仲这一支的老祖宗才是实实切切的大官,只是现在的主家出了个珍贵妃,才让大家都暂且忘记了这个事实罢了。
谢毓看母亲这样子,心里倒是松快了很多,还有闲心露出一个笑去安慰母亲:“娘,您也别气坏了身子,总之我们先去找红菱,看看她自己怎么想的。若是她想走,谅那边也不敢跟我们撕破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