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枢握拳不语。
他之所以始终都觉得慕容泓不简单,就是因为他说话做事总是这样。仿若无心地挑动你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却又没有后续。让你提防吧,唯恐中了他引蛇出洞之计,若不提防,又恐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以往种种即便真是试探也无妨,可是这次……
“老爷,许大夫来了。”管家金福山忽然进来禀道。
“直接带他去老三的院中。”赵枢道。
金福山领命退下。
赵椿见状,忙道:“祖父,若无其他吩咐,赵椿也告退了。”
赵枢挥挥手。
赵椿退出堂外,心思:既然陛下让我带话给赵合,那我便往赵合院中去一趟。若是赵合也有话让我带给陛下,那我明日岂不是又有借口与陛下说话了?有道是一回生两回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像今天这般笨嘴拙舌。
打定主意,他便一路向赵合院中走去。
赵合正躺在床上骂人。
他才十七岁,下半生便有可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这是宫里太医院众御医会诊后得出的结论。他爹还想瞒着他,这种事能瞒得住他吗?他看他屋里那些侍婢的脸色就能猜出七八分。
一个躺在床上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废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刚骂完丫鬟,眼珠一转见许晋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不是叫你别来了吗?天天来扎扎扎,你能把我扎好吗?死也要我死得体无完肤是不是?”
许晋将药箱放下,一边拿出针灸包一边面色平静道:“太医院不是我做主,侯府也不是你做主。多言无益。”
赵合被他一句话噎住,一转头发现赵椿也来了,又骂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赵椿忙道:“我哪儿敢呢?三叔,我是替陛下带话给您的。”
赵合眉头一蹙,想起若非那天慕容泓叫他去甘露殿,他也摊不上这无妄之灾,当即没好气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赵椿巴不得他态度再恶劣一点,道:“陛下很是关心你的病情,让你好好休息,说他过阵子有空了会来探望你的。”
“探望?我都这样了,难道还要我为他纡尊降贵地来探望我而感激涕零吗?”赵合激愤道。
赵椿不语。
赵合胸口起伏一阵,口不择言道:“我不要他来探望,你就跟他说……嘶……许晋,你故意的是不是?”他话说一半,许晋突然下针,扎得他剧痛无比,却又不能动弹挣扎,当即叫骂起来。
许晋依然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温淡表情,道:“此处刺痛感比前几日强烈的话,证明你的经络正在逐步康复中。”
赵合将这话细细一琢磨,眼睛一亮,急急求证道:“许大夫,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救?我还能站起来?”
许晋道:“或许。”
赵合泄气。
赵椿在一旁道:“三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你也别放弃啊。陛下也说了,此番你是为他挡了灾,他会念你的恩的。若等你好了,岂非前途无量?”
赵合看他一眼,叹气道:“我也不指望什么前途无量了,只要能再站起来,我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算了,你替我带话给陛下,我多谢他关心。”
赵椿口中答应,心里却深感遗憾,忍不住看了许晋一眼。方才若不是他打断,还不知赵合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呢。
许晋专心致志地在赵合的腿上扎着针,表情始终未变分毫。
第79章 安老师
是夜,长禄无精打采地回到东寓所。
长安与长福正一边说笑一边吃从慕容泓那里顺来的一串葡萄,见长禄回来,长安“噗”的一声吐个葡萄皮,问:“今晚不用值夜?”
“陛下让吕英值夜。”长禄往铺上一倒,有气无力道。
长安与长福互看一眼,曼声道:“哦,有人还没得过宠,就要失宠了。小福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长福一边伸手去摘葡萄一边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长安上去给他一巴掌,道:“安哥我教你生存之道呢,给我认真点!”
“哦!”长福嘴里含着的那颗葡萄都被长安给拍掉了,他暗戳戳地从铺上捡起葡萄飞快地往嘴里一塞,老老实实地在铺上盘腿坐好。
“一个人就算再聪明,也有一件事是永远、绝对不能去做的。”长安坐在两人中间,老气横秋道。
长禄侧过脸看着她,长福则很配合地问:“什么事?”
“那就是,自己不擅长的事。”长安公布答案。
“自己不擅长的事……可是安哥,如果不去做,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擅长呢?”长福问。
长安道:“不去做,难道你不会看么?近来在甘露殿有没有见着吕英插花?”
长福点头道:“见过几次。”
“同样的花和瓶子给你,你能做到和他一样好么?”
长福摇头。
“所以,插花,就是你不擅长的事。但你是负责洒扫的,不擅长插花没关系,只要扫好你的地就算尽到本分了。可若你见吕英插花插得好,得了陛下赏识,你也想去试试……会有什么结果,应该不难预料吧。”长安道。
长福想了想,道:“就我这粗手笨脚地去插花,别被陛下骂死吧。”
长安打个响指道:“对了,长禄犯的就是这个错。”
长福看长禄,长禄坐起身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问:“我做了我所不擅长的事?”
长安挑眉看他:“你到今天还没反应过来吗?”
长禄思虑一番,摇头,道:“我不明白。”
长安叹气,拍拍他的肩道:“咱们是在进宫的路上就认识的,有幸一起被分到这里,也算一种缘分,所以我才仗着比你们大两岁提点你们两个几句。长福老实,认命,听话,所以对他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至于你长禄呢,毫无疑问,不管是办事能力还是聪慧机敏,你都比长福强上许多。但在陛下身边这一圈人中,你也仅仅是比长福强罢了。不能跟我相比,更不能与陛下相比。你别不服,我问你,赵合中毒那天,我去甘露殿时看到你跪在外头,你可知陛下为何要罚你跪在外头?”
长禄道:“大约是因为我在当差时自作主张想去如厕吧。”
“你当时离开真是为了去如厕?”
长禄:“……”
长安向后靠在墙上,大腿翘二腿,道:“我虽不知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敢肯定,你当时想出去绝对不是为了去如厕。你想去做的那件事陛下早有安排,而你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所以你的擅自参与就相当于给了他计划之外的变数。陛下不想计划好的事情徒生枝节,所以才会罚你出去跪着。一是为了让你无法去实施你想做的那件事,二,自然是为了敲打你。”
长禄闻言,低眉沉思。
“你若不信,不妨将你当时出殿的真正目的讲出来。反正事情都已过去了,殿里伺候的人除了刘汾都换了一拨,也不怕得罪谁。”长安拈着葡萄道。
长禄觉着事到如今,的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还不如讲出来让长安帮他分析分析,便道:“就在出事的前一天,嘉容到甘露殿前来向我打听你。我说你生病了,问她是不是有事?她说没事,着急忙慌地走了。我看她那样就觉得八成有事,于是就留了心。傍晚的时候我看到她从茶室出来往东边去,估计她是要来东寓所找你,后面却有个宫女跟着她,我就借故将那宫女拦下了。通过这两件事我感觉茶室似乎有点问题,所以第二天陛下让上茶的时候,我就又想去茶室看看,结果被陛下喊住。无凭无据的我也不能说我觉得茶室有问题,只好找个借口说我要去如厕,然后就被陛下罚跪了。”
“然而后来甘露殿出事之后,你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当时陛下为什么要让你罚跪。只是觉得从那以后但凡你多做点儿什么或者多说了几个字,都会引来陛下的不悦,颇有点动辄得咎的意思,对不对?”长安问。
长禄狂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这就是陛下看你不明白,在敲打你呢。好在今天安哥我心情好给你上一课,否则等陛下敲烦了也不见你这木鱼脑袋开窍的话,指不定就发配你去和长寿作伴了。”长安道。
长禄闻言急道:“安哥,你快帮帮我,我这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