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748)

作者:江南梅萼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张丰年捕快出身,说穿了就是个武夫,并不擅长说场面上的话。吴玉坤刚加入不久,还未与大多数人混到脸熟,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上台发言。最后还是单杭之一脸微笑地登上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画饼充饥的话,赚足了面子出够了风头,这才向众人介绍他们早有耳闻却极少得见的应天将军钟羡并请他上台讲话。

钟羡上台时,单杭之正好下台,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单杭之面带笑容声音却低而阴狠:“该说些什么我已经教过你了,别给我胡言乱语,否则的话,后果你清楚!”

钟羡一言不发,缘阶来到高台之上。

单杭之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还特意给他弄了一身崭新的盔甲穿着。

玉貌绮年的门阀公子,一身银甲英姿飒爽地站在高台之上,不说旁的,单这一幕在台下那些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苦百姓看来,就够赏心悦目令人折服的了。

是以钟羡这一亮相,还不及说话,广场上倒比方才单杭之说话时还静上几分。

钟羡垂眸看着台下这些脸上但见饥寒之色,毫无战意杀气的所谓士兵,心中悲哀而怜悯。迎着那一道道或好奇或茫然或憎恶的目光,他缓缓开口:“今天是二月初二,听说民间喜欢称这一天为‘春耕节’‘农事节’,并在这一天敬龙祈雨,引水入宅,吃面食,耍龙灯,以求一年吉祥丰收。是这样吗?”

谁都没想到他上台之后并不是如前头的单杭之一样慷慨陈词哗众取宠,而是不咸不淡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下头人人都知道答案,却谁也不会开口来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挑起了所有参加起义的百姓们心头苦苦隐藏的疼痛和犹豫。

春耕节,那得有田可种才会重视这个节日。敬龙祈雨,那要与乡亲们在一起才能完成这样的祭祀。引水入宅,那要有自己的田屋才能引水入宅。吃面食耍龙灯,若不与家人在一起,与谁一道吃面食看龙灯呢?

可是他们这些人都已经抛下亲人背井离乡,扔下锄头拿起刀枪,从此辗转流离居无定所,再有没有这个心情和条件来庆祝这个春耕节了。

钟羡似乎也并不期待有人会回答他这问题,见广场上一片静默,他继续道:“你们不说话,是否心里其实已经意识到,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与你们心中想要的,完全是背道而驰。”

此言一出,单杭之大怒,正欲开口吩咐一旁的打手去把钟羡抓下来,钟羡却陡然侧过脸看着他这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单杭之,你阴险卑鄙,用十几个孩子的命来胁迫我与你沆瀣一气,殊不知,我钟羡岂是那等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十几个孩子的命固然是命,固然该救,但我却绝对不能为了救他们的命,为你哄骗更多的人去白白赴死!一死而已,有何可惧?钟羡无力挽狂澜于将起,死不足惜,但求问心无愧!”他说着,便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铠甲往台上一扔。

只着单薄白衣的年轻公子,身姿如劲竹屹立于高台之上冷风之中,透着股宁折不弯的坚韧与刚强。

台下众人乍闻钟羡担任应天将军的个中真相,顿时哗然。

张丰年等人也俱都是眉头深蹙,他们虽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但是钟羡此时在这些刚加入他们的新兵面前披露此事,于他们的声名威望实在是大大不利。

单杭之气得几乎要吐血,他此时才算明白,钟羡之前所有的忍气吞声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让他觉着他已经彻底被他拿住了软肋毫无反抗之力,以便寻求一个如今天这样绝好的揭穿他的时机罢了。

不及多想,他高声道:“大家不要中了这个朝廷奸细的离间之计,来人,速将这两面三刀信口雌黄的奸贼给我抓起来!”

他身边的打手刚开始往台上冲,一个尖利的孩童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钟先生没有胡说,当时这个姓单的就是把刀搁在我脖子上逼钟先生答应他的要求,大家不信的话来看我的脖子,我脖子上还留着当时受伤留下的疤呢!他还说他一路收留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是听说钟先生心软仁义,特意养着我们来威胁他的。”

第569章 民心

狗剩这一出现,士兵中哗声更大。

单杭之既惊且怒,不知道这小杀才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好在他商贾出身,反应还算灵敏,知道此刻哪怕是胡搅蛮缠,也决不能被对方的词锋迫得无言以对,“钟羡,你在我们面前挑拨离间信口雌黄也就罢了,居然还买通个孩子来为你冒险作证,你的手段,也未见得有多光明磊落!”他趁着钟羡正与上去拿他的打手们交手无暇他顾,大声嘲笑道。

狗剩一听急了,尖声叫道:“我才不是被钟先生买通的,明明是你为了让钟先生听你的话,把我们十四个孩子都绑在后院的柴房里,威胁钟先生如果他敢不听话,就把我们统统烧死。大家若是不信,去后院柴房看看就知道了。”

离狗剩近的人看到他脖颈上那新褪了痂留下的刀疤,原本就已经心生疑窦,如今再听到他这般说,当即便有几人结伴要去后院柴房一探究竟。

单杭之的人拦住他们。

“谁说的话是真谁说的话是假,一看便知,为何阻挠?莫不是心虚?”被拦阻的几名新兵嚷道。

“你们身为兵丁,却因为外人三两句闲言碎语就质疑自己的将领,如此心念不定,怎么配当兵?”单杭之知道今天自己的脸算是丢大了,也不去看一旁张丰年与吴玉坤是何表情,兀自呵斥那几人道。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其中有个急性子道:“不当就不当,若这孩子说得是真的,你连几个孩子都不放过,兄弟们还真不放心把这条命交给你!”

“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把这些人拿下,若有敢反抗者,就地格杀!”单杭之脸颊上肌肉搐动,红着眼吩咐左右道。

新兵们一听他居然真的要下杀手,顿时一阵慌乱。

张丰年眉头一皱,正欲出言阻止,冷不防台上忽然飞下一道人影,砰的一声砸在正向新兵们扑去的单杭之的亲信身上,四五个人同时跌倒在地,呻吟呼痛之声四起。

单杭之定睛一看,原是上台的一名打手被钟羡给踹了下来。他一回头,便见钟羡已将冲上去拿他的几名打手尽数解决,眼下正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讽刺:“单杭之,这才刚开始,便狗急跳墙得连这些来投效你的无辜百姓都杀,你的真面目未免也暴露得太快了些吧?”

“张兄,吴兄,再由着他这般嚼舌下去,军心可就要散了,二位还准备继续作壁上观吗?”单杭之气恼道。

张丰年与吴玉坤没出声,如今这局势谁都看得明白,他单杭之自己做的龌龊事当众被揭发出来,那损的是他单杭之的声望。可若他们俩这时候与他同气连枝,岂不是被他一同拉下水了?失财失利都不要紧,可他们这些本就由百姓组成的军队,若是失了民心?将来靠什么发展下去?

单杭之仗着商贾出身财帛丰厚,招兵时就数投靠他的青壮最多,若是他这回折了名声,那以后张丰年与吴玉坤还能从他手下多分些兵过来,这笔账谁不会算?

单杭之见这两人果然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中暗恨,正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人把钟羡抓下来再说,钟羡却在此时再一次开口。不过这次不是对他,而是对下面这些新老士兵们。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抛却一切来投靠、并想为之不顾一切死而后已的军队。将领之间尚且不能彼此信任与守望相助,将来若遇险境,你们会被置于何地,已经毋庸置疑了。”

“姓钟的,你少在那里充好人。若无太尉之子的身份给你撑腰,你算哪棵葱?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等与那个天下第一奸宦——内卫司指挥使长安交好之人,又算得什么善类?”见他一贬三家,吴玉坤终是忍不住跳出来道。

钟羡看着他不言语。

“怎么?该不是仗着这些百姓都不了解你的底细,想要否认你与长安交好的事实吧?前年春天你与他同赴兖州,至去年春节方返回盛京,且回京后你们二人也是往来不绝,这等交情,说一句至爱亲朋,也是当得起的吧?内卫司是什么东西,相信在场的不止我一人受过他们的剥削与迫害,以他们的行事作风来看,长安身为内卫司指挥使,称他一句匪首也不为过。你与这样的人是至交,你心里能有几分为民请命的诚意?不过是哗众取宠博图虚名罢了!”吴玉坤义愤填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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