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同意。”慕容泓转身走到一旁,背对她。
“陛下……”
“朕做不到!”慕容泓握紧了双拳截断她的话。
“陛下,您担心奴才会回不来?”长安转到他面前,看着他道“若是您觉得连奴才都可能有去无回,那钟羡呢?凭心而言,您真的希望他死吗?再者,即便是他主动请缨,钟太尉必会反对,而您若是应准,他在兖州出了事,焉知钟太尉就不会恨您胜过恨赵王呢?”
慕容泓目光纠结。让钟羡去兖州,本就是无奈之下的冒险之举,他原本就没有多少把握,若非刘璋一再挑衅,而兖州的位置又太过要紧,他根本不会出此下策。若再搭进去一个长安,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朕做不到,朕做不到。”他双手扶着椅背,面色痛苦地低下头去。
“陛下,您还记得那次钟羡与慕容珵美一同进宫来看您,慕容珵美建议先对付拥兵自重的开国大将,解决民生问题,而钟羡则建议朝廷应该先恢复科举。他们两人走后,您问奴才赞成谁的建议?奴才说奴才赞成钟羡的建议,因为若是恢复科举,他便能通过科举入仕,而您,就能派他去兖州对付刘璋了。当时您说您对奴才另眼相看,是因为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善于为自己挖坑的奴才。奴才当时没想明白,现在倒是能领悟您这句话的意思了。怎么反倒是您,那时候能想明白的事,如今却又想不明白了呢?”长安问。
“此一时彼一时。”
“奴才的命,并不比钟羡的命更重要。”
“于朕而言,你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慕容泓突然失控了一般将长安拽到自己面前,盯着她的双眼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明白这一点吗?”
长安不想与他争论这个话题,遂道:“陛下,您最近烦心事太多,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说着,她欲把自己的手腕从他的钳制中抽脱出来。
慕容泓较劲一般紧攥着她不放。
长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然后也放开了自己手中他的手腕。
慕容泓低眸看着自己空悬的手,不语。
“陛下,您若有更合适的人选,奴才也不是非去不可的。”长安并不想逼迫他做决定,见他如此,便话锋一转,给他留出一点考虑时间。
走出甘露殿的时候,长安心中也是沉重的。陪钟羡去兖州,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他们两人都全身而退。兖州是刘璋的天下,从刘光初口中不难听出,非但刘璋自己是个蛮横跋扈的,他的长子刘光裕也是极难对付的狠角色。若这父子俩真有反意,她和钟羡只要踏足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可是,她不得不如此。
一来,她欠钟羡人情,若是这一次不能还上,钟羡真的折在了兖州,这人情她就永远还不上了。
二来,她虽然有一颗成熟的心,可她这副身体到底还是太年轻。慕容泓已经亲政了,她和他都没时间等她慢慢长大慢慢熬资历,直熬到当她手握权力的时候旁人不会去挑剔她的年龄。所以,她必须立一大功,这样,她才有这个资格和立场,让慕容泓给予她更多的权力和行动自由。
三来,她知道慕容泓也不得不如此。兖州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然而若是听之任之下去,为祸之深,比之云州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刘璋一再挑衅的不是别物,而是君威。慕容泓若是镇不住他,别的藩王很容易也会如刘璋一般对君权不再带有敬畏之心。面对一个刘璋,慕容泓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面对的是七个刘璋呢,慕容泓这皇帝要怎么当下去?她和慕容泓早已成了利益共同体,她想保住自己的利益,首先就得保住慕容泓的利益,而若是做不到这一点,留着这条命,也不过是混吃等死而已。
富贵险中求。对于她这种生而微贱之人,这句话不是真理,而是现实。
“安公公,陶美人想见您。”长安刚走到海棠树下,一名中黄门跑过来道。
长安来到紫宸门外,果然是陶行妹带着两名宫女站在外头等她。
“奴才见过陶美人。”长安笑眯眯地上去行礼。数月不见,这陶行妹瘦了不少,当初的鹅蛋脸都快瘦成长脸了。
“听说你有个蹴鞠队?”陶行妹问。
长安道:“是陛下的,奴才就是帮他训练而已。”
“带我去,我要蹴鞠。”陶行妹扔过来一锭银子。
“好的好的,您这边请。”长安接了,眉开眼笑道。
长安本以为陶行妹说要蹴鞠,不过是想借机会向她打听慕容泓的情况罢了,谁知这妹子说蹴鞠便真的只是蹴鞠,从头至尾半句不曾提及慕容泓,且蹴鞠水平比慕容泓好得多了。
被陶行妹拉着踢了一个时辰的球,长安又热又渴,靠着看台那侧席地而坐,让袁冬去拿水来喝。
陶行妹走过来,在长安身边坐下,看着场上仍在训练的众人道:“看不出来,你球技还可以嘛。”
长安擦了擦额上的汗,谦虚道:“陶美人过誉了,奴才不过瞎踢而已。眼看快晌午了,美人该回宫去用膳了。”
陶行妹抬头看了看天,忽道:“也不知我二哥现在在做什么?”失去了云秀之后,不知道他有没有能振作起来?还是如她此刻一般,心如死灰。
长安知道陶行时自云秀一案后就去了潭州,便道:“潭州与云州要开战,陶公子八成是在为国效力吧。”
“为国效力……可恨我为何生而为女子。”陶行妹抑郁道。
“生而为女子又如何了?生而为女子也能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啊。”长安道。
陶行妹转过脸看着她,问:“如何效力?如何分忧?”
长安笑道:“陶美人,宫里的事旁人是教不会您的,只有您自己多看多听多想,方能领悟。”
第309章 主动请缨
三月初五,慕容泓在华辰殿举行殿试,试题是他自己出的,非常的宽泛和笼统,简单来讲,就是问“你认为朝廷现在所面对的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有何应对之策?此策利弊如何?”
试题出得越是笼统和不专业,就越显出他的年轻和没经验。至少在某些大臣眼里,是这样的。
殿试这天,长安和长福跟着张让与慕容泓一起去了华辰殿,这种场合长寿不再被允许踏足,理由是他识字。
长安也识字,但她很无耻地对外宣称她不识字。她识不识字皇帝最清楚,连皇帝都默不作声,谁还能猪油蒙心地去戳破这一点?所以在慕容泓亲政后,长安还能再进他的内殿,还能跟着他来这种场合。
偌大的华辰殿中坐了百十位贡士,长安一眼就看见了钟羡,原因无他,百十余人中,他最年轻,最英俊,最有气质。都是一样执笔端坐的姿势,他也做得比旁人好看几分。
这样的学霸男神官二代,若是放在长安的前世,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眼中的宠儿。然而在这里,他的身世背景和聪明才智乃至人品德行,却让他成了被野心家和阴谋者设计利用的最佳目标。
就算不为他与她之间的交情,长安也绝对不愿意看着这样的男人英年早逝。
殿试过后,慕容泓亲自阅卷。
因为试题出得笼统,考生们的答案自然也就各种各样,涉及范围从政治到军事,不一而足。慕容泓花了几天时间阅卷,拟定名次之后又召丞相等文臣入宫就考卷进行了一番商讨,最终钦点主推土地制度改革的钟羡为状元,主张摊丁入亩的孔仕臻为榜眼,提出地方体制改革的姚景砚为探花。
但是长安却知道,这三人的考卷都不是他琢磨时间最长的考卷,他琢磨时间最长的那份考卷,是在省试中考中第三的狄淳的试卷。狄淳在试卷中提出,要想天下大治,就必须将政事、军务和财政大权收归朝廷,由皇帝直接统辖,而其对策便是——削弱藩镇和丞相的权力。
慕容泓将他的这份试卷留了下来,却让他本人落了榜。
不仅是他,几乎所有态度激进但又有真才实学的考生名次都被慕容泓压得很后。
他需要这样的臣子,但是他目前保不住他们,只能雪藏他们。
三月十五放榜,三月十六探花宴,三月十八,慕容泓邀新科进士同游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