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纲吉骤然缩紧瞳孔，而蓝波也满脸震惊。他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异口同声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六道骸！”
雾气散开，继而合拢。从无尽的祸乱之雾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是我。”
男人身材极好，紧身的皮衣皮裤贴服其上，越发勾勒出那细腰窄背的轮廓。六道骸微微眯起眼，狭长的异眸里似蒙着一层迷雾。
“波维诺。”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是打算背叛我们吗？”
在六道骸现身的那一瞬间，蓝波脸色就变得苍白如纸。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强撑着挡在纲吉面前，声音亦是坚定的。
“谈何背叛。”
蓝波深吸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语气，“我所忠诚的，至始至终都只有阿纲大哥一个人罢了。”
“是吗？那真是遗憾呢。”
六道骸弯起唇，突然笑了起来，霎时妖气横生。
“波维诺，看来你是想与我们为敌了。”
三叉戟在地上轻轻点了三下，六道骸笑得恣意而又讥诮，眼底尽是化不开的霜寒和冷冽。
“敌人，就只能被铲除。”
纲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瞳孔不断扩大，后背浸湿了冷汗。他的心里盛满了疑惑、惊惧和不敢置信，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如面团般不断发酵。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骸会对蓝波下手？
为什么……他的同伴们会自相残杀？
纲吉激烈地挣扎起来，他拼命地扭动着，想要摆脱这该死的锁链。他动作的幅度很大，锁链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腕间也因为激烈的摩擦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蓝波、蓝波——骸！
“住手啊！”
纲吉咬紧牙关，死死瞪着眼前几乎是一面倒的战斗，不敢错过任何一秒。骸几乎可以说是在用优哉游哉的态度玩弄着蓝波，就像猎人逗弄着猎物一般。
这很正常——蓝波怎么可能赢得过在守护者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雾守。
在蓝波险而又险地再度避过致命攻击时，六道骸似乎也厌倦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懒懒地打了个响指。
“那么，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血在他的眸里凝结着，危险而莫测，红得像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
“下面是最后一招了——”
六道骸优雅而淡漠地下着审判，“在地狱的尽头再会吧，波维诺。”
在蓝波踉踉跄跄倒下的那一瞬间，纲吉感觉自己已经要崩溃了，他如濒死的野兽般声嘶力竭地叫了出声。
“住手啊，骸！！！”
纲吉从未有过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火焰从他的额间燃起，却无法燃遍全身，在触碰到锁链时就熄灭了。
“蓝波……蓝波……”纲吉瞪到目呲欲裂，声音里也带了点哭腔。
太没用了——
自己怎么能这么没用——
纲吉紧紧捏住拳，牙关几乎被自己咬出血来，喉间泛着阵阵腥甜。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大脑神经，让他几欲作呕。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蓝波受伤——而不能保护好蓝波——
太没用了真是太没用了……
纲吉感觉所有的情绪都在心头爆炸了，炸得他头昏眼花。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眶，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得模糊起来。
“波维诺没事。”
六道骸不咸不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话让纲吉立刻涌起了希望，纲吉激动地望向了对方，连声音都发起颤来。
他如抓到救命稻草般，不安地确认道：“真……真的吗？”
“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我不过是让他昏过去了而已，没伤到他分毫。”
纲吉终于松了口气，他忍不住破涕为笑，心中悬着的大石也掉了下来。
他不停地重复着：“太好了，蓝波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长筒皮靴停留在了纲吉身前。六道骸弯下腰，漆黑的外套若战旗般在身后扬起，卷起一阵缠绵的波浪。
“沢田纲吉，我知道你很在意波维诺，刚才只是想警告你一下罢了。”
六道骸冷笑一声，伸手捏住纲吉的下巴。皮质的手套带着点凉意，在接触到皮肤时让纲吉被冻得颤了一下。
“沢田纲吉。”
六道骸低沉的嗓音，缓缓流入纲吉的耳膜，“这次只是幻觉。但如果你不乖的话，下次幻觉就可能成真了。”
纲吉瑟缩着对上六道骸的眼，“这是……威胁吗？”
“对啊，我在威胁你。”
六道骸勾起唇角，笑得邪异而惑乱，眸里闪着捉摸不透的光。
“所以以后听话一点，”他咬住纲吉的耳垂，在对方耳边喷吐着热气，半真半假道，“毕竟我可不想让你伤心呢。”
脸边温热的吐息令纲吉不自在地偏过脸去，这个举动……是不是太暧昧了一点？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不公平。”
六道骸低语道，声线清淡，如诉说梦呓一般，却又藏着深入骨髓的执拗，“真是不公平啊，凭什么呢？”
他朝眼前一无所知、满脸懵懂的少年露出一个扭曲而嘲弄的笑——那是自嘲的。
“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的世界里却有着那么多。”
“多么不公平。”
六道骸拖长了尾音，缠绵的话语似勾着千丝万缕，如迷梦般幻惑。
“你很耀眼。”
——太耀眼了。
“耀眼到刺痛我的眼。”
——耀眼到吸引了那么多人。
“你就像太阳一样。”
——你就像，我的光一样。
如果沢田纲吉是太阳，那么六道骸觉得自己大概是飞蛾吧。明知多么不可能，却还执迷不悟地想要靠近。纵使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
但终是无望。他的翅膀被火焰所燃尽，绝望而卑微地陨落成灰。
他从天上坠落下来。
凡人怎么能追逐太阳呢？他们只会被太阳所灼伤。
黑暗下的影子，亦会被太阳给驱散。
太阳离阴影太遥远了，遥远到只是奢望。
而他……是多么的自不量力。
内心崎岖可怖的情感，不知何时而起。但在六道骸无所察觉之时，就长成了参天大树，盘根错节，虬须深扎。
这份阴暗的、扭曲的爱意，有时候都会让六道骸自己感到震惊。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么在乎一个人。
不过……
看着面前一脸震惊的少年，六道骸轻轻地笑了。沢田纲吉肯定是对自己的这份心思一无所知的。
“沢田纲吉，我爱你。”
六道骸覆上了纲吉的唇，他的吻只停留在表面，那唇同样也是冷的，只是简简单单地贴着，并没有深入。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像飞雪，亦像飘羽。
“你知道吗？我一直向往着太阳。”
他松开捏着对方下巴的手指，用手捧着纲吉的脸。在纲吉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眸底，六道骸清晰地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
——真好。
他在心底病态地叹息着，如果这个人能一直这样，眼底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我向往着太阳啊……”
六道骸唇边缓缓扯出笑意来，笑得迷离而缱绻，就那样一丝一缕地、浅笑盈盈地说出了残酷的话语。
“但如果太阳不属于我，我宁愿毁掉太阳。”
他从来都不是追逐太阳的僧侣，他是要射下太阳的猎手。
纲吉出神地看着六道骸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异色双眸宛如漩涡般——神秘而惑人，充满了摄人心魂的力量。他甚至觉得自己再多看几眼，就会被那漩涡所卷入，身不由己地沦陷进去。
“年轻时的彭格列。”
在离开未来之前，这是纲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过去后，可不能再拒绝我啊。”
他被漩涡卷入了。
就像跌进一个离奇莫测的陷阱，足底沾满泥泞。走在钢丝绳上，步步惊心。
六道骸在纲吉的心底，从来都是谜一样的存在。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就和他的属性雾一样——虚虚实实，让人琢磨不透。
这个人总是笑语淡淡，态度时近时远，忽冷忽热。纲吉身边很多人都警惕着六道骸，认为其行事作风莫测，实在是敌友难辨。但纲吉却一直坚信着，骸是自己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