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皇上送来的关于长枫行为不检、出入烟花之地的弹劾奏折的时候,盛紘正在翰林院与长柏喝茶,长柏同志对奏折内容进行了高度总结,并提出建议若干:第一,父兄上表请罪;第二,让长枫主动承认错误并接受朝廷处分;第三,家法处置。
盛紘放下茶杯,问道:“以你对长枫的了解,此事有几分真假?”
长柏一愣,想着自家三弟的人物品格,顿时苦大仇深:“依三弟性情,只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觑着老爹的神色,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自从成亲后,有弟妹管着,三弟原已好了不少,按说也不会如此,多半是与人应酬来往,推辞不过,才被人捉了现行。”
“长枫可是顺天府的七品推官,不论是顺天府还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想抓他的马脚,多多少少也要看着平翼侯府的情面,提前漏个风声,怎么就能畅通无阻地把折子送到御史台?你便不曾想过?”
“父亲的意思是……”
“此番是委屈了长枫。”盛紘平静微笑,一语道破,“是为父授意的长枫,故意中计,与那群人去勾栏院厮混。”
长柏皱眉,不解地问:“父亲为何这般与人可乘之机?”
“你且等着看便是。”盛紘道,“方才你说的法子,正式御史台的老狐狸们想看到的,可惜,世间之事并不能如他们所愿。”
次日朝堂,奏折内容大白于众人之前。除了对长枫的弹劾,都察院御史吴英还怒斥盛紘教子无方,以权谋私,纵容其为官不正,品行不端,妄为重臣,甚至话里话外说盛家下一代子孙品性堪忧,难以继承侯府云云。
对此,盛紘无比淡定,只是问:“吴大人说犬子流连烟花之地,可有证据?是何人首告,顺天府可有记录在案?抑或是犬子举止失矩,酒后伤亡人命,有大理寺或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捉拿待审?”
吴英闻言哑口,长枫之事哪有什么官府捉拿,不过是同行之人揭发罢了。盛紘当即上奏说有人诬陷朝廷命官(即长枫同志),请有司审理。这一查下去可不得了,无论涉事的勾栏院还是顺天府,上下口径一致,都说长枫是奉命去勾栏院捉拿人犯的,而非进行不正当消费。
细查之下,还发现长枫捉拿的正是一群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纨绔子弟,多半是哪个将军府或伯爵府的亲戚,旁的也就罢了,偏偏其中还有一个叫吴起仁的,正是御史吴英家的那个二世祖。
若真是花街柳巷寻开心的公子哥儿,倒也罢了,查出来也不会处置,最多罚去翰林院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可好巧不巧,这吴起仁不是白丁一枚,而是仗着祖上的恩荫在都察院领着不大不小的芝麻官职。大周律法,官员不得狎妓,都察院又是监察机构,吴起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更有甚者,那些被抓的纨绔们为了脱罪,相互攀咬,竟将吴起仁也拉进了鱼肉百姓这个罪名里,你一言我一语,把个吴起仁说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大理寺雷厉风行,顺藤摸瓜,连带查出不少吴家的罪证,奏折递到皇上面前,吴英腿都软了,原先弹劾长枫的那群人见风使舵,转而攻击起吴英父子,请求重罪论处。
皇帝也不含糊,当即下旨,吴起仁数罪并罚,流徙西南三千里,吴英治家不严,察事不明,诬陷朝廷命官,革职,贬出京城,子孙三代永不录用。
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就是如此了。被御前侍卫拖走的时候,吴英大概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是找人设计长枫,怎么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盛紘自认真得没做什么,就是从长枫口中得知有几个纨绔子弟最近总是跟他套近乎之后,将计就计,叫长枫想方设法将吴起仁拖进了这趟浑水。考虑到吴家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搁置了如小段将军侮辱良家妇女逼死人命的那种剧本,给吴英父子留了一条后路。
盛紘不算什么好人,都被设计到头上了还能圣父一样胸怀大度。林枫更不是好人,你犯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跟这两位比损招儿,吴英这个清贵出身的读书人还是差了些。
此事一过,朝野上下都知晓吏部盛尚书城府深沉不是省油的灯,轻易不可开罪,那吴英便是个例子。连带着,给蜀州派系找不自在的人都少了。小段将军的案子也了了,是被人设计构害,罪魁祸首是个地方上的守备——这自然是忽悠人的,什么不忿小段将军对地方卫所的将官们不敬,原只想戏耍他一番,没想那民妇性烈寻死,这才酿出大祸来。明知没办法再查下去,皇上便授意到此为止,将那守备撤职罚罪了事。
事后,皇上总算认识到,那群从蜀州来的“从龙之臣”,除了顾廷烨,都是些只会打仗的莽夫,适合冲锋陷阵,似清理盐务这样的事,哪怕只是去当个保镖都会被人给卖了。
交三月,春光灿烂,万物复苏,皇上看京中平静,顺势令盛紘在兵部兼任了清吏司郎中,协力署理西北道钱粮——其用意,自然是直面盘踞西北数十年的圣德太后势力。
盛紘本来也有所顾忌,毕竟他根基浅薄,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好在顾廷烨那里连着几道密折上来,两淮那里,齐成远已打开局面,圣德太后的人都盯着他们,一时顾及不到西北。盛紘这才跟皇上立了军令状,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盛紘本着皇帝至上,也不管得罪不得罪人——反正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都得罪的差不多了——只知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西北粮道经手的官员,凡是甘老将军党羽,或从私生活里设计,或揪出贪污受贿的罪证,统一放到皇上面前。
不得不说皇帝是个好助攻,他足够励精图治,雷厉风行,没有背后把盛紘祭天了,但凡是盛紘或盛紘授意弹劾检举的官员,几乎无一例外判了斩监候,抄家流放。当然不是说他对盛紘是君臣相护,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真得很缺钱,而这些抄没来的银子,差不多够他打好几场仗了。
直至五月末,顾廷烨顺风顺水地回来找老婆繁衍下一代时,西北粮道已经大换血,多半是盛紘提拔的门生。彼时两淮官场的矛盾已达白热化,两派人马拉足场子,正斗得日月无光。
顾廷烨差事办得好,皇上便也将原先的忌惮压了不少,甚至背后与盛紘说起,待两淮之事一了,便赏赐顾廷烨个爵位。
盛紘心想,这才算是顾廷烨自己挣来的出人头地,封妻荫子,书里那般,多半还是借了他老爹的光。于是,他对此并无异议,高呼皇上圣明。
好歹他跟顾廷烨有个转折亲不是?
说起来顾二郎小日子过得倒也爽利,回来没两个月顾二夫人张氏就有喜了,赶在秋风送爽的凉快时节。彼时如兰都生了柔姐儿,可惜卢显人在两淮,半个月后才被破例允许回京,参加孩子的满月礼。只有长枫没能如愿儿女双全,陈氏第二胎还是个小子,取名令哥儿。
这些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六月初,皇后和容妃一前一后临盆,皇后添了二公主,容妃则生了三皇子。由于玉昭仪的孩子未知男女,容妃在这个原本稳固的三角形中,渐渐超脱出来,后宫诸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儿,对容妃极尽奉承。
圣德太后派系的人,原还以为得偿所愿,先是请求晋容妃为贵妃,后又由病得一塌糊涂的圣德太后出面,去太庙又哭了一通,说自己年老孤单,想将三皇子养在颐宁宫,以后有个陪伴。
第一个要求,皇上眼睛都没眨就同意了,不过他同时也晋了玉昭仪为玉妃,理由是助玉妃安心养胎。第二个要求,理论上也同意了,三皇子养在颐宁宫,不过是养在东侧后殿的圣安太后膝下。
皇帝的心思并不难猜,他并不想为了设计容妃,白白舍了自己的儿子,任凭新封的容贵妃哭晕了都没松口。显然,这位贵妃娘娘并不具备教好皇子的资质。
腊月翩翩而至,絮软如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裹着京城一片晶莹雪白。就是这样瑞雪兆丰年的吉日,齐国公府给嫡长曾孙办了百日宴,邀请亲朋好友,作为亲家的盛紘自然是座上宾,几位连襟亲也没落下。
所谓抱孙不抱子,当日,从两淮回来的齐成远只抱着孙子不肯撒手,长久以来对盛紘子孙满堂的怨念一扫而空。经小哥儿的祖父与外祖父即齐成远和盛紘商榷半月,终于定下了名讳:齐容琛,字怀瑾,小名和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