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洛湘府的口风看得极紧,断不允许那些风言风语传入其中。一是怕觅儿听了伤心难过,二也是怕这位夜神殿下心生疑虑,有了隔阂。只是如今润玉禁足已解,他便知道便再也瞒不下去。与其让润玉自己日后发现,还不如今日便全盘托出,自己也可在一旁观察试探。
说到底,锦觅日后都是要嫁入璇玑宫的,别人如何想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但若润玉因此存了疑窦猜忌,起了厌弃之心。觅儿因为坏了名声得不到夫君的爱惜尊重,那才是洛霖担忧,也最不敢细想的。
“觅儿自幼长于水镜,又无生母教养”,洛霖每每想到此处都自责不已,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意义,“导致她生的天真烂漫,不知男女别途。庆幸她年纪尚小,现在纠正也还来得及,我也拜托了临秀看顾觅儿。只是觅儿心浅,还请夜神日后多多体谅费心了。”话至如此,水神已有隐隐托付恳求之意。
润玉如何听不出这话中之意,沉思片刻,便郑重颔首,
“润玉定不付仙上厚望,定当好好看护锦觅仙子。”
其实润玉沉思之间是因为心有疑虑,他虽坚信锦觅仙子为人,但却觉得她有时候未免有些天真过头。
就算儿时没有生母陪伴教导,但这人情世态,男女大防,也并非只能靠父母传授所得,本就该半由天性,半缘后天经历。难不成这花界与天界不同?对于这些方面并不看重,才养得锦觅仙子这般性情?
虽思虑至此,但水神言辞恳切,话中一片父爱拳拳,他也只好暂且压下这些疑窦不提。
“其实还有一事。”
“仙上请讲。”洛霖讲话间将续满茶杯递来,润玉用双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
“夜神殿下的人品本神已心中有数,你身份尊贵性格却为人温和无争,我虽再舍不得觅儿,却也知道或许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比殿下更能让我将觅儿托付于他之人。只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想问问殿下。”洛霖转动手中杯盏,抬眸直直看着润玉,“殿下可对觅儿有情?”
没有想到水神竟有此一问,润玉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哪个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不希望女儿嫁得幸福美满,千金易求,对于水神之尊更是如此,倘若哪天锦觅仙子想要天上的星星,水神相想必也要摘下给她。
只是这世间真心难遇,强求不得。
“锦觅仙子是润玉等了四千年的未婚妻子……我对她,自然是有份情谊的。”
“仅此而已吗?”水神闻言有些惊愕,心中失望不已。
润玉有些不敢看水神,只能垂首看着那壶中水沸,手中轻轻抚摸着衣角的暗纹,心中很是无措。他知道水神期待什么,期待他说爱慕锦觅仙子,说对她一往情深,非她不娶。可是现如今他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又如何做得出回答。
他恍然间想起,有一日锦觅仙子跑到他面前说他是一尾好龙她很是喜欢,他心中好笑,便起了打趣之意,问她还喜欢谁?水神仙上的近侍可喜欢?月上仙人可是喜欢?还有旭凤可是喜欢?
她果然丝毫都没有犹豫,纷纷说喜欢喜欢。而他居然在那一刻起了追问之心,问她,那润玉和他们可有何不同?
锦觅挠了挠头,很是茫然无措,只是摇头。
润玉心想,若有人问他相同的问题,他必是要说,他对叔父是长辈的尊重之心,对旭凤是有爱护友让之意,对一些比较亲近的同僚是怀有惺惺相惜之情。
他自幼便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也因此没有必要去喜欢别人。唯有锦觅仙子,若是究其本心,他还是喜欢的。
可这个喜欢,与锦觅仙子口中的喜欢到底有何差别,他却并不是很清楚。
水神顺着润玉沉思的目光,看到了他袖口所绣的暗纹,隐隐约约好像是霜花的样式。
注意到水神直勾勾的注视,润玉连忙将手臂放到桌下,像是被窥探到什么心事般,很是不自在起来,耳朵也似乎微微泛红。
水神紧皱的双眉微微舒缓,心中了然了几分,但并不戳破,只是开始品茶,却在茶杯与衣袖的遮掩下悄悄观察着面前的润玉,给足了他时间慢慢思考。
润玉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不好意思起来。这身衣服是因为他婚期将至,殿下娶亲不仅婚服,所有的衣服配饰都要重新赶制,这一批昨天才从送到洛湘府。
他随手翻看时,便注意到了这件衣服上绣了霜花的暗纹,也不知纯属巧合,还是织女有意为之。今日晨起,他也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便将它上了身,还刚好被水神仙上看到,恐是要以为他是故意穿这身衣服的……
“其实我看殿下与觅儿相处,也并非毫无儿女情谊”,水神这时倒是有些气定神闲,饶有兴趣地看润玉耳朵上的红色渐渐蔓延到脖颈,“只是我看殿下似有迟疑,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
润玉被水神打趣得面红耳赤,但听到水神所说的迟疑两字却心中一动。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那个念头转瞬即逝,他没有抓住,只能尴尬地不断喝茶,并不答话。
洛霖笑着看平日里里老成持重的润玉手足无措的模样,竟仿佛看到了几万年前的自己,无论是谁,提到水神洛霖都知他是最为稳妥练达的性子,唯独见了花神梓芬,便好像变了一个人。同手同脚,口中颠倒都那是家常便饭。
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如今他与梓芬之女已经长成,已到了论说风月,谈婚论嫁之时。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叹。
只是想到梓芬,就想到他前些日子带锦觅求见师尊,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可师尊告知觅儿万年之内会有一劫,他心中又甚是担忧不安,看着面前的润玉,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看中润玉,其实还有一个缘由,只不过这个缘由哪怕他与润玉都心知肚明,也是不好言说的。
洛霖与润玉在洛湘府,时时撸起袖子对练一番,最初不过是为了讨觅儿开心,他也并不用全力,堪堪用上三四成的功力,便能将润玉打得难以招架。他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润玉才不过一万七千多岁,有此修为已经很是不易了。
结果没想到,有一天他被在一旁种花的觅儿吸引过去分了心神,手下一时失了分寸,待他回身急忙收剑时,却感到剑身被一道强烈的灵力抵抗,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青年,却没想到润玉竟收突然收了功力,险些挨了那一剑。
润玉虽收得极快,但如此一来,水神还如何不知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在隐藏实力。看着眼前的青年双手执剑,恭敬地谢过他指教,站在一旁的样子。他只觉得身后冷汗一片,久久不能回神。
他刚才那一抵抗,到底用了他多少功力?是全力?还是……
他其实早就知道,能够自幼在荼姚手下过活,还能拼的一方净土的润玉绝非平平之辈,只是却未想到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想到本该在他这个最该心性高傲,锋芒毕露的年纪,竟能如此谋算将实力隐藏得如此之深。
哪怕他刚才是用了全力,实力也不敢小觑。水神忽然想到一事,极是嘲讽地嗤笑一声。
都说火神修为高强,为天界翘楚,被四海称为战神。他又素日最爱炫耀,时常与人较量比武,是以他修为如何,水神也心知肚明。本来以为夜神修为不敌,今日一试,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啼笑皆非了。
那日以后,水神便将此事上了心,与润玉练剑时也百般试探,想探他到底实力如何。只不过润玉似乎也有所察觉,又恢复了当初的功力,若水神逼得紧了,便直接弃剑认输。哪怕今日,润玉究竟修为如何,水神也并不知晓。
这样的实力,又是这样的性情,如果又对觅儿有几分真心,肯护她周全,水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哪怕知道锦觅命中是有天劫,洛霖心中也多了几分安慰。
现在看来,润玉对锦觅是有几分上心的,既然如此,他也不用急于一时,仙人寿命极长,他们二人又是命定的夫妻缘分,再不济天长日久,朝夕相处,迟早也会生出感情来。
如此想来,洛霖心中宽慰了不少,只还有一事需要嘱咐润玉,
“夜神殿下,在你与觅儿成婚之前,我和临秀会看好她,绝不会再让她随意跑去栖梧宫中。只是……”洛霖稍稍迟疑,“我虽能管得住觅儿,却也担心火神那边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举动。火神与殿下毕竟是亲兄弟,还希望大殿下能够前去提点几分,让他也管束一下下人的言论,不要再让觅儿受那口舌之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