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接触这个红发的年轻人,他只是想考察其有没有足够的才能来抗衡莱因哈特,然而吉尔菲艾斯言谈间的明快果断、敏锐睿智、沉稳内敛,以及对于一层层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逐条析理、丝毫不差的分析,使鲁宾斯基深感兴趣。试着提供给他几条情报,吉尔菲艾斯总能将之充分利用,取得最大的效用。在此过程中,随着鲁宾斯基不断地把被自己杀死的儿子与吉尔菲艾斯作比较,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期待。他不仅希望吉尔菲艾斯背叛皇帝,引发帝国的大动荡,更希望吉尔菲艾斯以自己后继者的姿态统领整个宇宙。这可算是行将就木而膝下无子的老人的一类无可救药的移情心理吧。可笑的是,鲁宾斯基一方面抱持着这并不自知的天性,一方面又绝对相信人是为了自己利益而生的生物,他认为没有理由吉尔菲艾斯会不受到成为宇宙至高者的诱惑。他错误地认定吉尔菲艾斯类似于他的不动声色的表层下,也满载着跟他一样充满着黑色浓汁的腐朽的“千层派阴谋”孕育出的毒素。他从未看透过吉尔菲艾斯的本质,故当其开始领悟到吉尔菲艾斯可能是个“为人情所困的不成器的小子”时,鲁宾斯基采取了有生以来首次不为纯粹的利益而赌的行动。
第十五章
在海尼森高等事务官缺席的事务局内,副官芬梅尔打发了一群牢骚满腹的原同盟政府成员后,负责审问列贝罗的警备队副队长向他报告了一些值得警惕的情况:聚会前,所有入场的人都经过金属反应检测,不可能有携带武器的情形。据列贝罗交代,是一名士兵偷偷塞给他一把附带纸条的抢,纸条上写着“红发大公如有悔约应立即射杀,方可实现议长先生的信念。”副队长道斯汀中校据此迅速展开搜查,及时抓获了一名收拾包袱打算逃窜的三等兵。这个士兵当天看守鲁宾斯基时接受了一张50万帝国马克的支票,按其嘱咐把枪交给列贝罗,并在吉尔菲艾斯身陷同盟政要包围时趁乱放走了鲁宾斯基。
暂时收押了渎职的士兵,芬梅尔从这些情况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杀意。“跟地球教残党联手鲁宾斯基很可能是以吉尔菲艾斯大公的生命为目标”的直觉,促使他采取了少有的果断行动。一方面,他命令民政局与事务局情报所联合排查天使园周遍区域的住民、机构,直接派兵以迅捷的行动一举端掉潜伏的数个地球教藏匿点,孤立天使园的暴徒;另一方面,芬梅尔下命空中小队直飞天使园,从上空监视其行动,随时准备协助大公。同时,两个轻装陆战兵连队充当先锋以最快速度赶往天使园,其余十个连队的轻装陆战兵及四个装甲掷弹兵连队紧随其后,以天使园为中心,从半径一公里外形成一个无声无息、不断收缩的包围网。
当驻守海尼森的警备军陷于空前的紧张与忙碌之时,莱因哈特以皇帝之名通过超光速通讯向全宇宙发表了声明,不会因为政府的背约追究无辜的民众,不会干涉民众的日常生活,对归降的同盟士兵给予善待,从今以后,“一个安定统一的宇宙真正降临了”。这番严谨务实又不失威严霸气的讲话极大地稳定了民心,以至于同盟领土内除了极个别的微弱反抗,帝国军的占领未遭到任何大规模的暴动抵制,民众在对政府失望透顶后,有人甚至欢呼着帝国的统治,更多人则是漠不关心。
公开发言完毕,莱因哈特接通了海尼森高等事务官事务局的内部通讯线路。“朕要见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对着诚惶诚恐的芬梅尔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不明白为什么出现在眼前的会是这个副官。
此时莱因哈特心里翻腾着无比复杂的感受。他的红发挚友从来没有背叛他,但是,也并未始终遵循他的意志。不战而胜的结果无法使莱因哈特获得胜利的满足,然而他的意识深处似乎又丝毫不奇怪如此的做法。“真是的,吉尔菲艾斯……”带着点任性的埋怨,莱因哈特不无感佩地体会到好友的良苦用心以及为此而付出的艰苦努力。当初莱因哈特根本不答应身体尚未恢复的吉尔菲艾斯担任遥远的同盟首都的高等事务官,他希望友人好好休养。但深知金发友人必然要降服同盟的决心的吉尔菲艾斯据理力争,无奈之下莱因哈特才极不甘愿地同意了。再次隔着无数个光年的距离见面时,虽然明知是演戏,莱因哈特仍是被好友那“精湛的演技”所体现出来的无动于衷给激怒了,私下里摔坏了数件手边的物品,其中不乏价值不菲的珍品。莱因哈特想问问他,“其实你真的是想把我当个皇帝而不是朋友了吧?”,想惩罚性地扯扯他红宝石溶液染就般的发丝,想大声责骂他的“任意妄为”,……如此多的念头只汇聚成了一个急迫的几乎无法再令人等下去的愿望,他想见他——莱因哈特想见吉尔菲艾斯。
可是……吉尔菲艾斯居然不在这里,为什么?是觉得违背了我的心意而在自责吗?笨蛋,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芬梅尔难以从皇帝克制的语调中揣测到背后汹涌的感情激流,他的支支吾吾立刻引发了莱因哈特不好的预感,“吉尔菲艾斯呢?”
无须再施威,皇帝话中自然而然加重的力度使芬梅尔如实陈述了鲁宾斯基要挟吉尔菲艾斯前往天使园的事件,还有正在着手进行的紧急措施。
“务必确保吉尔菲艾斯大公的安全,随时向朕报告进展情况。”皇帝只说了这句话,芬梅尔却能感觉到全身的汗毛倒竖,如同他与一座爆发的火山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幕布。
芬梅尔低头,不敢看皇帝的表情。如果他抬头,一定能看见这位至尊的年轻人脸上那近于咬牙切齿的担心。
“吉尔菲艾斯这个大笨蛋!”回到伯伦希尔的休息室,金发的年轻人才狠狠地一拳捶在门上。到达海尼森至少还要一天多的时间,他只能在这里做着无谓的等待。“吉尔菲艾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绝不饶你!”
同在伯伦希尔的奥贝斯坦仍在脑中作着精密的运算,“两万多艘同盟军舰就地爆破,所有军工厂也由帝国军一并接管,最少50年内同盟再无法组织可与帝国一战的武力了。50年之后……”奥贝斯坦旋即想到自己似乎不太可能再活五十年,人类的寿命并没有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生存范围的扩大而有了长足的进步。“想得太远就杞人忧天了。”军务尚书自嘲性地总结。还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也不是太坏的结果。“性格的问题吗?”他考虑着是否要放弃那个“第二人论”……也许,总有一个人要保持一下警惕之心。奥贝斯坦决定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金兹上将的舰队在莱因哈特之命下率先抵达海尼森,协助事务局的治安维持工作。
一个多小时后,对外部世界的纷扰全然不顾的吉尔菲艾斯来到了鲁宾斯基的面前。
第十六章
这是一间小教室,阿尔贝夫人被绑在了椅子上,孩子们被迫挤在一起,由四个持枪的地球教徒看守。鲁宾斯基位于正中的讲台上,看见镇定自若的吉尔菲艾斯,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的浮云覆盖了他的脸。
“原来你也是不过如此的小子!”
“红发哥哥……”有的孩子兴奋地朝进来的年轻人叫道,又吃了一顿咒骂敲打。
“放了他们。”吉尔菲艾斯看着鲁宾斯基。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不要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这些毫不相干的人?”鲁宾斯基并不理会吉尔菲艾斯的要求。他的心境此刻被一种痛切的绝望所笼罩,他是暗自希望吉尔菲艾斯不会来的,希望能证明红发青年是跟自己同一类的人——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放了他们。他们对你没什么用处。”孩子是无辜的这种话对鲁宾斯基根本激不起半点其感性的动摇。吉尔菲艾斯以他敏锐的洞察力隐隐感到也许鲁宾斯基正处于一种非理性的状态。
“对你就有用处?”鲁宾斯基故做慢条斯理地倒酒,倒了一杯,洒了一半。
“人命不是用来这么评价的。”吉尔菲艾斯放弃了因人而异的说话方式。
“我本来以为你能做成大事。”
“我只做应该做的事。”对鲁宾斯基的厌恶也好,对芬梅尔的冷淡也罢,多半是出于对必须迫使自身与不相合的精神回路去协调的这种做法的自我厌弃。现在他已经不必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