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管这些有的没的,我说他能保命就能保命!”祝婴心冷眼盯着他,“莫非连我这个凭经验也能判断的人也能确定的事,你却无力做到?”
立于祝婴心身旁的一名少年忽然道:“翁主莫急,老先生说得没错,世事本无定,轻重缓急倘若分不清,越是关键越是容易纰漏百出。”
祝婴心侧头一看,说话的人却是阿里木,现下此处所有人都与他无关,他站在一旁,看人人悲痛欲绝,虽有遗憾,却无法了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如同戏台外的观众,与他们的世界撕裂。却也是此时,也是他看得最为清楚。
祝婴心被他有心一点,顿时冷汗直冒,推事院压抑的氛围和生死关头的紧张,反而让她能够冷静不已,现在在魏飞清的地方,她不知不觉竟慌乱起来,开始口不择言。
“哼,还是小子懂事。”老大夫捻胡须。
祝婴心愣了愣,忽然深深弓腰道:“此人年纪尚青,前途无量,不该折损于此,请大夫回春妙手,救他一命吧。”
老大夫盯着她底下去的头,轻哼一声坐下来,轻轻碰过没入韩毅身体里的箭,良久才道:“倒应了你这个丫头说的,虽有伤到要害,但也并非不能救。灯,水,帕子,刀,剪刀,针,线,全都备上。”
祝婴心大喜,飞快应道:“我这就去准备。”
她抬脚准备去吩咐人,却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朝阳王到——”
第52章
“朝阳王到!”
通报之声若雷霆乍惊,祝婴心经阿里木点醒,此刻也已冷静下来,她早知今夜所做所行不可能不引起魏旭注意,只是没想到他经历早朝之事以后,还会亲自出现,难道因为与魏飞清牵扯上了,所以才叫他万分在意吗?
萧苌碧走过来,她看了祝婴心一眼,说:“你要如何做呢?”
余光瞥见一抹蓝色,祝婴心扭头看去。魏飞清自重重帷幕中迤迤走出,她一脸肃穆望着前方,不见往昔水一样有容乃大的温柔。
祝婴心凭直觉,只觉她对魏旭的警惕与提防。魏旭不是好相与之人,然而魏飞清同他是兄妹,如此树立围墙,反而叫人觉得奇怪。
魏旭不管不顾,听闻魏飞清的消息就动身前来,魏飞清谨慎小心,如野兽警惕想要靠近自己领地的生物。这对兄妹之间的感情,绝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祝婴心想起张熏说过魏飞清与陆归一的过往,似乎有提到魏飞清失聪与魏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魏飞清一抬手,祝婴心心领神会,大步走过去。
“婴心,我听不清楚,一会儿便由你和苌碧为我多多担待一些。”魏飞清温声道。
祝婴心点点头,周围众人伏地跪下去,拜见南郡的郡主,璇霄丹台的主人,朝阳王魏旭。
祝婴心转过身,看着冷着脸大踏步走进来的黑袍男子,微微委身行了一个礼,“见过朝阳王!”
魏旭目光直盯着魏飞清,不曾分半分视线给其他人,他即没有像祝婴心预想那样冷言嘲讽或者笑里藏刀,也没有暴跳如雷,他只是盯着魏飞清,一言不发。
反而是沉默,更令人感到煎熬。
在沉默中,祝婴心感受到了来自魏旭对魏飞清不同于别人的感情,那种令人难以言说的感情,也许很简单但队伍这两人来说,却是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魏飞清似乎不想保持这种诡异的沉默,她出声打破僵局,“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魏飞清……”魏旭张口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说什么?”魏飞清看着他,她的目光诚挚而清澈,如同天真无邪的孩童,如同被隔绝于世外孤独浮岛上纯洁的雪花,她依旧如同昔年的少女。
但那只是假象,魏旭深知。
“朝阳王,郡君双耳失聪,祝某认为王是清楚此事的,与郡君说话,似乎不妥。”放任他们二人维持僵硬的局面,祝婴心惟恐魏旭发疯,别的事小,若是延误韩毅与晏陌治疗的时间,就不妙了。
魏旭斜睃一眼,一个圆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旁,祝婴心看过去,那人竟是来兴,他与魏旭轻声低语些什么,魏旭忽然笑了起来。内侍抬来座椅,他冷笑着坐下来,就在那一瞬间,祝婴心微微眯眼。
魏旭单手支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我险些气忘了,都说说,你们今晚做了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本王听听,有没有意思,嗯?”
祝婴心道:“久违地来了璇霄丹台,然而主人不在,祝某又听说恩师也在此地做客,无虞书院教书习礼的地儿,教过要尊师的道理,既然如此,祝某又怎能不前往拜见恩师。谁晓得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却劳师动众,还出了意外,以前也有所领略,但今日只觉更甚——璇霄丹台待客之道,当真是厚重。”
论耍嘴皮子的功夫,祝婴心也不差,魏旭道:“人说龙生龙,凤生凤,你尊敬的那位先生是个贼,一个贼,教出一个偷偷摸摸的学生,果然,古人诚不我欺。”
祝婴心看了魏飞清一眼,她是真听不见,无动于衷的模样。之前在无虞书院,她与晏陌自然而然地交流,让她诧异一番,细想来,只怕是夫妻间的默契在,从他动作神态,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正是这样的默契。
听不到也好,魏旭此人的嘴巴,可难得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祝婴心笑道:“晏先生乃西海巨商晏家之人,什么奇珍异宝不曾见过,璇霄丹台除了魏先生这块宝玉,还有什么能入他之耳目?”
她此话一处,引萧苌碧侧目,魏旭微微皱眉,来兴谄媚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冷哼一声,“将南郡尊贵的郡君拐走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果然是北域蛮族的野蛮的想法。”
总算让魏旭退步了,祝婴心乘胜追击,“朝阳王认为晏先生是贼,有何证据?若拿不出证据,便将人囚禁在璇霄丹台,对其重刑加身,未免有损璇霄丹台的公允……”
“出事了!”帷幕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除去魏飞清以外,众人俱是一惊,随即祝婴心等人回头看着微微飞舞的帷幕,露出忧色,魏旭则是轻蔑一笑。
祝婴心回头看着魏旭,她目光示意萧苌碧和阿里木,将魏飞清带进去,她走到魏旭几步之外,道:“朝阳王,还请明示,缘何对晏先生施加酷刑?璇霄丹台的公正何在?”
魏飞清回到晏陌身旁,她虽听不见,却在众人神情和目光中捕捉到了不安的信息,她到床榻旁,对上晏陌睁开的眼睛,霎那间,陈年往事如同偶遇春风的花蕾,完整包裹的瓣忽然碎了。
十三年前,南郡玄霄城无虞书院。
十六岁的晏陌站在陌生的土地上,屡次被那个年轻目盲的院长压一个头,叫他又气又急,无处可发,便躲到角落里去发呆,盯着天空繁星,感受与西海不同的风和温度,陷入深深的迷茫。他究竟为何离开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求学,以他家的能力,想要好的老师,想要珍贵的典籍,不过小事一桩。
漫长的时间过去,少年站起来,对着远处缓缓浮现的启明星哼了一声,决定天亮就收拾东西,准备返程。
“嗯,竟然有人比我早到这里来了?”一个声音从身后穿来。
晏陌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衣着蓝衫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沉静地望着他,在看到少年错愕的神情时,她微微抿嘴一笑,错开少年盯着她的目光——那是十五岁的魏飞清。
第53章
晏陌十六岁,毅然决然离开晏家,千里迢迢赶赴南郡无虞书院求学,却在此地屡屡受挫。这让这个被人捧着长大、衣食无忧、不曾烦恼过任何事的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却是在此时,魏飞清出现了,不偏不倚,恰恰好出现在那个瞬间。
西海是有信仰的,靠海而活的人,相信海神,与水神有关的节日数不胜数,他们水神敬畏、祭祀,相信水神会保佑海面的平安,保佑出海的人会好好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