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动了动唇有些迟疑,却还是什么都未说,只恭敬领了命下去。
阵阵寒意却从脚底板窜上头盖骨,汗毛都倒立开,都说阉人是天生的刽子手,性情凉薄,此言果真……非虚。都是鲜活的生命,他却看得比畜生还轻贱。
李江流凤眸微阖,瞥了一眼统领离去的背影,将手腕上挂着的佛珠转了几转,有些意味不明在里。
佛珠本是佛家之物,是圣洁慈悲之物,能清净人心,在他手里,却莫名染上了戾气和血腥。
李江流复又望向院落外,那一丛丛的菊花开得灿烈,比别处的都好,在夕阳下染上艳色。那菊花下面,埋了一件东西。他在那处徘徊过多次,曾经也挖出过它多次,却没有一次敢去再展开。
他嗤笑一声,甩了佛珠在地上,那气力用的足,圆润的珠子四散蹦开,咕噜咕噜的滚向各处。他眼眶发红,眼底的癫狂之色.欲将喷涌而出。
人心浮动,自然有人坐不住,开始暗地筹谋蠢蠢欲动,例如广陵郡王萧明晰。
萧明晰是宁帝叔父景嘉王之孙,若论皇位的承袭自然轮不到他。他虽左性狠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原本并无争权夺利之心,性子懒散自私,只一心想做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煮酒烹茶,余生富贵,天下苍生的性命在他眼中也不过尔尔。
无奈人心易变,自打宁帝有意立他为太子,给了他些权利的甜头,便逐渐有了争权的念头,这念头如滚雪球般,愈来愈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全然忘了初心。
他足智多谋,再加上手段狠辣,虽无法动摇萧晋在宫外朝堂的根基,却也逐渐控制了宫内的大半势力,消息也灵通。
眼见宁帝民心尽失,自觉是大好时机,若借民间舆论,联合宫内逼宫,能有些把握。
只担心李江流与萧晋那处,李江流如今掌控了邺城的卫队又听命与宁帝,若宫中有变,他率兵救驾,自己必然抵挡不住。
萧晋那处也是,他在朝堂坐大,若自己真正逼宫,怕是朝堂大臣会力推萧晋继位,再给自己扣上奸臣贼子的帽子,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与其错失良机,不若一搏,萧明晰召集了手下的幕僚进行议事。
“诸位可有什么高见?”他拢了拢袖子朗声开口问下首的众人,若非正说的是谋反这大逆不道之事,端的是恍若谪仙,眉间一点朱砂痣越发添彩。
萧明晰右手边第一座的中年男人先开了腔,他一身偏长灰白色长袍,身材偏瘦,穿着那长袍空空荡荡的,留着八字须,一只木簪斜插发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捻了唇上的胡须“依愚之见,此事非同小可,不宜操之过急,应当从长计议。
一来,郡王手上兵力不足,自古欲成大事,兵乃重中之重,在足够的武力压制面前,再多的规矩,纲常伦理,仁义道德,都是宛若虚设。
二来,当今并非是任人宰割之人,他手下还有一众御林军和侦处的阉人,也不可小觑。御林军可是占了邺城兵力的六成。
第三,便是长安王。那人不可不防,朝堂上六成的大臣都是听命与他,他又控制了四方兵甲,若真要逼宫,怕是胜算……更大些。只城外调兵,人数众多,太过明显,不便实行罢了。”
萧明晰屈指扣了扣身侧的扶手,低头沉思,只指节处发出一阵一阵清脆的声响。室内的气氛显得愈发凝滞,许久,他才声音沙哑的开口“就无旁的稳妥办法了?”
他如何不知其中关窍,只是不甘心放弃这般大好的时机,若让萧晋抢在他前头,那他只能是成王败寇里的败寇,他做不到眼睁睁将机会拱手让人。
他话一出,底下一阵默然,众人皆不言。
萧明晰敛眸扫过众人,虽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指节处敲击椅子扶手的频率却愈发加快,带了不耐和暴躁。
底下末座一位年轻儒生打扮的人骤然起身,眉眼间带着些傲气和意气风发,面容算是周正,他屈身一礼,扬声道“在下倒是有一计,不知郡王可否容在下一言?”
萧明晰一笑,心下有些欢喜“讲!”
那年轻的儒生掷地有声道“真正论起来,郡王并非胜算全无。”
萧明晰不禁倾身好奇去听。
见萧明晰有些兴致,那儒生声量更高“皆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郡王与长安王有共同的敌人,便是当今。
他萧晋在宫内的势力不如郡王,虽手握重兵,却难以调入邺城。郡王虽朝堂势力不如他萧晋,却能控制宫内,若郡王与他合作,想是大事可成。”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起身反驳“在下以为不妥,与萧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况且,若郡王与他真正得成,那这天下又该归谁?郡王三思。”
萧明晰眼底闪起光芒,索性睫毛纤长,遮住了那眼底的癫色。他满不在乎的拂袖“本王倒是觉得此计不错,至于天下归谁?到时再计也不迟,总归本王与他是有一场恶战的。”
萧明晰又饶有兴致的指着问那年轻的儒生“先生名唤什么?若他朝一日,你所献之计得成,本王定然要重重赏你,现在你便说说,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好记下。”
那儒生俯身行一礼,有些涩然,全然无了方才那副自傲,面颊与耳朵相连红了大片,像是猴屁.股,支支吾吾才出声“只怕这请求郡王不会应允。”
萧明晰未觉,只继续道“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什么不能应允的,先生只管说便是了。”
儒生揪了衣角,咬了咬牙才说出口“在下已年过加冠,却无家室,瞧着郡王跟前儿的槿若姑娘正好,在下心悦已久,望郡王能将槿若姑娘赐予在下。
在下定当三媒六聘迎娶槿若姑娘进门,好生对她。”
众人听后都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暗道,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同郡王抢人,这满府上下,谁人不知,那槿若姑娘……可是郡王的人。
萧明晰听过他的话后,原本还带着笑意的面容瞬间垮了下来,眼底有些暗色。
他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仅是对活人承诺的……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若有机会,本王自然是……应允的。”萧明晰这话莫名带了些森然,底下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们跟着郡王时日已久,有些甚至是看着郡王长大的,自然清楚他的秉性。
儒生双手举过头顶,满心欢喜的谢过萧明晰。众人只觉他是要大祸临头。
萧明晰后又安排人去着手准备,预备深夜前去拜访萧晋。众人虽说犹豫,却也应下,郡王所决定的,没有人能忤逆他。
眼见太阳西沉,大地落入一片寂静的黑暗,唯有天边那轮被云半遮半掩的残月在与黑暗负隅顽抗,邺城处处掌起灯火,暖光点点。
宫内的浣衣局,是整个宫里除却冷宫最为凄冷困苦之处,除了来往做浆洗苦力的宫人,再就没什么人烟了。
便是如此之处,也是分出三六九等的,李福海前日被贬来此处替众人刷夜壶,这刷夜壶也算浣衣局内最低贱的职位。从承乾殿副统领太监沦落至此,可谓天上地下。
又是宁帝亲自开口贬来的,自然没有人敢替他说话,是以日子过得苦楚不堪。
原本宛若大家小姐般细嫩白皙的手,在寒秋里冷水的洗涮下变得皲裂,布满冻疮,还散发着秽物难忍的恶臭,便是他自己都不忍得去闻。整个人也消瘦憔悴不少。
李福海抬头看了眼天色,眼见又要错过了用饭的时候,那夜壶还剩大半没有清刷干净,他顾不得手上的冻疮,将手按进冷水中卖力去洗涮着。
也就是在前日,他用的夜壶还都是金玉为饰,鹅毛铺底,用起来半分气温味都无,见了这等子秽物,便是看一眼都觉得作呕。短短两天时间,也是能毫无心理负担的伸手去将它清洗干净。
宫里放饭是有规定时候的,他已不是承乾殿的副总领太监,那时还能时不时开个小灶,还有底下人源源不断的进贡。便是山珍海味他也都吃腻了。
如今,错过了饭点儿也只能饿着,早些时候,拿来喂猪狗的粗面馍馍也吃得津津有味。
李福海正将最后一件夜壶刷洗干净,离放饭时候还有半刻钟,他不禁一喜,今日可以吃个饱饭了。他自打来过,就未进过食,都是靠喝水过活,现在已是头昏眼花,手脚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