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沉下眸子,扬手,“我意已决。你们两个,务必把人送过去。”
“是,大哥。”
“是。”
周瑾拍开他的手,扭头回去,手腕被拽住。
“我缺个丫鬟,用自己的钱买东西不用跟你报备吧?”
她冷笑,方年沉默一会儿,松手。
两人拨开人群过来,笑着弯腰作揖,双手呈上卖身契。
“扰到夫人且令夫人受惊,实属我们之过。夫人大度不和我们一般见识,我们怎么能小人行事。这个活人袋赠与夫人,还望夫人切莫推辞,全了我们道义。”
周瑾掏出一两银子扔过去。
少女提心吊胆,仓皇无措了一路,心总算揣回肚子,挣开桎梏小跑到周瑾身边。
“夫人这是何意?”
“心意我收下,人算我买地,一两银子,银货两讫。”
赌一次活人袋,一两银子。
“这钱你收下也好,扔了也罢,都是你的事。”
两人面面相觑,不得不打消还银的念头,收下银子后退两步作揖。
“谢夫人!”
周瑾找了个饭庄,少女大快朵颐。
速度虽快,动作却优雅,行事间颇有气度,没个十来年养不出来。
衣衫沾满尘土草屑,料子却不俗,擦净了脸,面容艳丽,肤白貌美。
吃饱了道,“我叫陈阳绾,夫人叫我绾儿吧,上元节灯会时和家人奴仆走散,被歹人卖到这里。得夫人心善救下,恩德没齿难忘,夫人能不能送我回家?”
陈阳绾?
居然是她。
调查问卷中,周婉在府外随手救了个丫鬟,却不想这丫鬟是居庸关总兵陈师炀的女儿。
居庸关总兵官职虽不高,手中却握有五万精兵,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挡十,又特批了邻近五省十万兵马调度权,在晋州几乎横着走,知府都得礼让三分。
陈家是她最大的靠山,更多次为沈轻度保驾护航。
周瑾说,“别叫夫人,显得我很老。你家在哪儿?”
“姐姐,我家在居庸关,平川。”
陈阳绾从善如流,见她不说话,眼里闪过受伤,“要是不行的话,能不能麻烦姐姐帮我送一封信给我爹,让他派人来接我?”
“别着急,绾儿,若是有能帮到你的地方,我自然全力以赴。你能告诉我,居庸关总兵陈师炀是你什么人吗?”
“是我爹。”
陈阳绾腾地站起来,眼里的希冀在周瑾下一句话里破败。
“可陈家没有关于大小姐失踪的消息流出,就在五天前,陈大小姐及笄,总兵府宴客款待。”
第22章 宅斗失败的嫡长女6
陈阳绾小脸煞白。
她的家人竟不寻回她!
周瑾安慰道,在桌子上放下钱袋子,“居庸关陈家乃是名门望族,陈家小姐失踪于名声有碍,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明面上说。你家人定在暗中寻你。这里有十两银子,足够你回家。”
捏紧钱袋子,陈阳绾泪珠滴下,后退两步福了福身子,“多谢夫人相助,陈阳绾必不忘夫人大恩。”
世家贵女气度不凡,即使身陷草莽,沦为草芥,依旧脊梁挺直,一身傲骨。
转身离去。
方年双臂环胸,静静地靠在茶亭柱子上。
茅草屋檐打下阴影,罩住他整个人,像一尊雕像。
“这么怕陈家人认出你,你们有过节吗?我听说,居庸关总兵陈师炀一向御下分明善于抚接,只在八年前大肆搜查山匪巨头惊扰民众,闹地满城风雨。算一算你身陷牢狱差不多也就那几年,不会得罪陈家被下狱的匪祸巨头是你吧?”
他看见陈阳绾第一眼便知晓她身份,不打算插手,也不让她横生枝节。
换作一般人早攀上去拉关系。
于陈家有恩,好处不消多说。
最不济也能把他半腰高的案底抹去。
这样推下来,只能是他与陈家早有过节。
方年睫毛微动,没睁开,颈项烙印字迹隐隐发烫,仿佛能越过时间听到烧红铁块贴在皮肉上发出的“滋”“滋”声。
他身上第一个烙字,为“庸”。
“有,是。”
他常年不说话,声音极低,略显空洞。不知道是从哪个杳无人烟的洞穴里发出来的一样。
周瑾愣住,“哦哦。”
心里炸翻天,她这是嫁了一个悍匪头子。
十年前,包括平安县在内的九郡八县遭匪祸,时在任七位县令下令出兵镇压,可用尽手段也不过在外围打转,还落得个死地死、逃地逃结果,满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周成忠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提为县令。
他畏缩行事猥琐发育,在位时间最长。
这九郡八县与居庸关垂直管理,当时陈师炀不过是小兵长,手下七、八百人,一穷二白,背着大锅菜板,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突发战事,战力最弱的这一队被众多推手推出去,当做垫后弃子。可就是七、八百人,拼死将铁板一块的匪祸撕开一个口子,杀出一条血路。
精兵援军赶到时,松软的黄土泡在血里已经凝结成块,漫山尸横遍野,腥气冲天。
一片血雾中,只有一道消瘦的身影。
左臂装弓,右手执剑。
绑带草草系着,估计从谁身上扒来地兵器。
身上全是刀伤箭孔,已经失去意识,肢体却还保持着战斗动作。
这人就是陈师炀。
他很快被赏识,多次领兵剿匪,无往而不利,头衔越阶地升,用了两年控制住匪祸,成为居庸关总兵。
当时匪祸,有三个巨头。
关山红衣背道行,铁峰青石抱鳞铮,弱水逆渡退浮舟。
陆上红衣众说了算,山野老林归林清远管,最后一个是宁渡。
严格来说宁渡不算匪祸,但为人贪婪,爱发死人财,手下商船多,水路九成攥在他手里,官船都得退让三分。
于是三者并称,匪祸巨头。
没听说有叫方年的。
第23章 宅斗失败的嫡长女7
“没听过有叫方年的。”
她这么说出来。
方年不甚在意,“小贼无名罢了。”
哄鬼呢,即使宁渡落网下狱时全城□□,烙字只“庸”“长”二字。
他比之宁渡,罪只多不少。
方年知她不信,“方年是真名,以前,别人更多地叫我红衣。”
红衣!
周瑾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不停。
“咳、咳,你是红衣!”
红衣是谁?
别人不知道,周瑾作为县令嫡女,可没少听周成忠成天烧香拜佛碎碎念。
红衣是红衣众的三当家。
红衣众原本是当地一小撮流民,落草为寇,多为乌合之众,九郡八县压根不放在眼里。
专心对付林清远和宁渡。
然后,吃了大亏。
红衣众从崛起到疯狂吞并周围所有山头,只用了短短一个夏天。
装备精炼、人心齐聚、目标明确,多场实战中积累出来的实力足以抗衡精兵。
九郡八县皆震惊不已,大力调查之下,得知年前山上来了个清秀小少年,大败一众莽汉,坐上三当家的位子。
琳琅满目、出其不意的装备和娴熟战术均出自他手。
小少年常穿一身红衣,名字无人知晓,九郡八县便称为红衣三当家。
“可你不是被斩首了吗?”
陈师炀正式因为领兵大破红衣众,生擒宁渡,才坐上居庸关总兵位置。
满城搜寻,在一农家小院找到杀了一家躲藏的红衣,即刻击杀,领着头颅向上请命。
方年下颌微抬,眼神放空,又有些疑惑,像在透过回忆追寻什么。
“可不是嘛,红衣犯下大罪,早该去死。”很快回过神,“我费了多大力气,才避人耳目转狱至平安县。你只需明白,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你夫君,方年。”
周瑾说:“红衣早已死去,方年的卷宗也被抹平,你是自由了,可是毁了我。”
“沈轻度无意于你,周婉母女视你为肉中刺眼中钉,不是我,也会有其它犯人辱你身子,毁了你。”
方年朝她伸出手,坦白受指使,“我长地总归是比他们周正些,你不亏的。”
第一次勾唇淡笑。
周瑾笑不出来,一巴掌狠狠地拍上去,被他攥住手。
“走吧,回家。”
虽说是回家,周瑾跟着他一路走,到了个左右漏风破庙里。
周瑾转头去置办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