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番外(43)

在把赵由晟的东西几乎摸了个遍后,陈郁趴在床上,垫着薄被,翻看由晟的书卷,被子上有宫香的气息,阿剩的气息。听到身后房门被打开,陈郁回头一看,阿剩回来了。

“过来,去吃早饭。”

赵由晟唤走陈郁,带他出房门,前往餐室。

早课还没结束,餐室寂静,由晟让钱六去伙房端食物,陈郁昨夜听俞兄说伙房食物很难吃,直到食物摆上桌,陈郁才清楚真是如此。

餐具简陋,而盘中食物光是看着就让人没食欲,村野之夫烧的饭菜,对于锦衣玉食的人而言,实在难入口。其实食材都新鲜,不过是缺肉少油,做法不精致而已。

陈郁跟前一碗粥,他瞅了瞅桌上两碟小菜,两个丑陋的锅贴,筷子拿起又放下,赵由晟看他挑食,说他:“多少吃些,待会路上要饿。”

陈郁听话地捧起碗,小口喝粥,喝着喝着,眼角微红,他清楚由晟家的早饭很讲究,他家请的厨娘,在整个城西都是有名的.

这一年多来,阿剩天天吃的都是这种东西。

赵由晟淡定喝上两碗粥,吃下一个锅贴,他已然习惯书院的饮食。

等陈郁喝完粥,赵由晟把锅贴推给他,示意吃一个。陈郁拿起锅贴咬下一口,又冷又硬,赵由晟盯着他,他只好小口小口,慢吞吞吃完。

在书院并无别的精致食物,而喝一碗粥显然吃不饱,由晟怕他饿肚子。

两人离开餐室,由晟带着陈郁在书院里四处走走逛逛,没多久早课结束,学生返回书院,由晟嫌他们嘈杂,和陈郁回了斋房。

陈郁坐在镜台前,头发披散,赵由晟站在他身后,帮他梳理,扎髻,陈郁捧着镜子傻傻笑着。他自己扎的发髻已经松散,只能重新扎。往时都是由墨玉帮他扎发,陈郁自己并不擅长。

赵由晟只会最简单的发髻,尽量利索的给陈郁梳上一个,将发带系上。经由由晟手束出的发髻有些丑,只比陈郁自己弄的好上那么一点点。

“我送你去南溪。”

还没等陈郁在镜中仔细端详,人就被赵由晟拉起。

陈郁有点愕然,他没说几时回去,本是想再蹭住一晚的,他想应该是自己的出现影响由晟课业,而且三溪先生说不定不喜欢书院外头的人住在学生斋房里呢。

赵由晟不是独自一人送陈郁回去,他身边跟着钱六,而且他身上携剑。这柄剑是军剑,趁着剿寇胜利欢庆时机,士兵喝得醉醺醺,无心看守,由晟从县兵库里“顺”来的。

佩剑只是普通的短剑,其貌不扬,陈郁打量这柄剑,想起他在泉州城听吴杵说起一事,说是阿剩参与黛云山剿寇,而且还亲手杀了一名贼寇。陈郁当然不信,直到今日看见由晟腰间的佩剑,才想起这个传闻。

“阿剩,我听说你杀死一名贼寇,有这事吗?”陈郁摘下路边一根蛐蛐草,用双手搓着它,让它旋动起来。

“要是我真得杀人了,你害怕吗?”

赵由晟握住剑柄,神情平淡,他并不在乎自己手上沾血。

叶子飞动,陈郁松开双手,蛐蛐草随风飞去,他回头给了赵由晟一个笑容,他没说什么,但他的笑容表明他不害怕由晟。基于他对由晟的了解,他的阿剩才不会杀人。

便是这个笑容,让赵由晟握紧剑柄,他不在乎以后自己是否杀业过重,唯希望陈郁脸上能保有笑容,一生安逸。

由晟在黛云山曾手刃一名贼寇的事,赵父不让宣扬,反倒是吴杵这个大嘴巴给说出去了。

回去的路,陈郁话语多,赵由晟话很少,随着南溪靠近,陈郁不由放缓脚步。

陈郁不知道,其实他是可以在溪花书院多住几天的,三溪先生并不禁学生交友,只要交的不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从茶溪到南溪的路着实不远,等陈郁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陈家老宅前。

陈郁邀请赵由晟进去坐坐,赵由晟站在门口,仰头看视这座有些年头的大宅子,这个地方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一个重要位置。

前世,他最后一次抵达陈家老宅,见到的宅子比此时破败多了,那时陈郁已经很老,身上也有病,孑然一身,赵由晟便是在这里见到他最后一面。

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是个能让赵由晟在夜半醒来,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场景。

陈郁进门,回头唤:“阿剩?”

赵由晟回神,抬脚迈过陈家老宅大门的门槛,进入这座充满回忆的宅院。

住在陈家老宅的亲戚,早知道陈郁要来,做了接待的准备,但当发现另有位客人是知县的儿子,是位宗子,明显慌乱一阵。

赵由晟没在陈宅待多久,他喝下一碗点茶,一桌的茶点,碰都没碰一个,起身就要辞行。

银杏树葱绿庇荫,白墙青瓦,他乌巾白衫,揖手而别。

陈郁伴他出书屋,两人的身影映在池水里,他不解他为何如此匆匆,明明回去时候还早,即便山长不许他外宿,多待一会总可以吧。

“阿剩,我让人去县城里买果脯饼糕,人还没回来,你等等再走。”

“我并不爱吃这些。”

“可是溪花书院样样都无,要不你留下吃饭再走吧,厨子已经在准备饭菜。”

“不差这一餐。”

陈郁想他是真不肯,可能三溪先生那边要他早归,也只能让他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由晟走在前头,步伐很快,陈郁紧随在后,突然一阵风起,银杏树哗哗作响,陈郁驻足,回望身后,赵由晟止步不前,却始终没回过头。

书屋和那棵银杏树被赵由晟抛在身后,他不忍去回忆,前世在这个地点两人的最后一面,他怀里青春容颜的少年,瞬间化作衰老,生命从他的指间快速流逝,无力挽回。

如果前世他被人杀死的那份痛苦,残留在肉体上,那另有一份痛苦在他灵魂里。

两人迈出门槛,钱六已在门外等待,赵由晟即将走了,陈郁依依不舍。赵由晟让他止步,无需再送行,陈郁难过,闷声:“都是因为我,你才被罚去溪花书院。”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知他这一年多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说吃住差,三溪先生还管得这般严厉,毫无人身自由。

“那里的生活我已习惯,再说食物本就是用来填饱肚子,没那么多讲究。”

“阿剩,可是……”他说得很无所谓,陈郁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欲言又止,然而说什么也无用。

希望夏日快过去,秋日到来,让阿剩早早能回泉州城。

“小郁回屋去,我走了。”

赵由晟颔首,作揖,带着钱六离去,留给陈郁一个渐行渐远,最终不见的身影。

陈郁的心空空荡荡,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仆人来唤他。陈郁返回大宅,走在寂寥的院子,他的手指触摸着一扇扇窗,他此时的情感十分复杂,似不安,似不甘,似惆怅,又似眷念,这份情感已经超越他这个年龄能理解的范畴。

赵由晟回到溪花书院,已是午时,俞恩泰懊恼捧腮,坐在书案前,见人回来,狠瞪一眼:“怎得这般早就将人送走,也不多留一晚。”

好歹让他与陈郁多相处一日,他以后去泉州城也能厚着脸皮到陈承节家拜访,说是陈郁交好来着。再说他看陈郁这人很有眼缘,真心想和他交朋友

赵由晟没理会俞兄的抱怨,坐在书案前写文章,但他明显写得很不顺,揉去好几张纸。他这幅模样,看在熟悉他的俞兄眼里,分明心情不大好,俞兄选择不去招惹。

傍晚,俞恩泰来喊赵由晟去吃饭,见他没动弹,自个走了。躺在床上的赵由晟闻到一缕淡香,不同于他宫香的气味,那是陈郁的香气,他昨夜躺过他的床,留下了气息。

他触摸陈郁躺过的地方,想起他睡觉时的模样,想他躺在身旁,在耳边说个不停,却没得到他回应的那些话语。

夜晚,烛火昏黄,陈郁躺在柔软的床上,燎香沉睡,风穿院木,清风徐徐。同轮月亮下的赵由晟,燎香驱蚊,他吹灭如豆的油灯,闭目让自己睡去。这夜有些热,俞恩泰在床翻来覆去,赵由晟的额上有汗,好不容易入睡,他做起了梦。

陈郁也在梦中,他再次见到前世,自己和赵由晟在书屋里相伴,银杏叶已掉落,那是深秋,由晟似乎要离去了。陈郁从背后抱住了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实的赵由晟并不那么容易紧紧抱住,可陈郁却不放手,他胸中充溢着一份情感,像似要喘不过气般,在梦中品味,原来那是痛苦。

上一篇:南禅下一篇:封玉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