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波+番外(107)

那人高冠锦衣,年轻英气,身子弯曲,头低垂,他怀里搂抱着一个瘦弱而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倒在地,他们几乎要为秋叶掩埋。

阿剩?

陈郁惊愕非常,双膝曲下,低头去看他的容颜,他抬起手,想扫落他脸庞和脖颈间的枯叶,却碰触到白发老者的发丝,一阵疼感从指尖传递,陈郁恐慌地端详白发老者,心中寒颤:他是我。

秋风呼啸,秋叶为风挟持,盘旋而去,无论是那棵高大的银杏树,还是那两个如同石像的躯体,都在瞬间破碎,随风而逝,几乎同时,无数残片状的记忆袭向陈郁,如寒冬里的冰凌,刺痛陈郁的心。

血腥的屠戮场,倒在血泊中的赵由晟,雷电暴雨,奔驰的白马,嘶声的悲鸣。

陈郁低头喂食赵由晟一颗海玉魄,和泪亲吻,求他活下来。

杨家朱雀船上的朱雀风向标在风中梭梭的转,一具长箱被抬进海船,箱盖打开,躺在里边的赵由晟宛若活人。

他只是睡着了,他肯定还会活过来。

海天的残阳似血,陈郁如荒魂般立在船艉甲板上,他听见身后的杨焕问他:你是要留在我枕边一年,还是要留在这艘船上领航十年?

陈郁的眼前空无一物,即使那红烈的夕阳仿佛要将他燃烧,他的心冷如冰窖,他看着海面,仿佛看见数日前,一艘殡船载着一具伟岸的尸体,缓缓抵达泉州港。船桅杆上挂着无数素白的飘带,水手们身穿粹白的衣裳,哀痛寂静无声,凝固在他们的脸庞上。

那时,陈郁用颤抖的手,掀开死者蒙住的脸庞,花白的鬓发,紧闭的眼睛,白色的衣领上沾染褐色的血斑,陈郁怎么擦也擦不去。

这些血斑,正是他死去的父亲遭人毒害的控诉。

他的父亲,是位顶天立地,心怀社稷之人,一心效忠家国,却也因此遭小人毒害。

“纵使失去所有,我也还是陈端礼之子,岂会以身侍人,我愿意领航十年。”

船艉上的回答声,和红艳的夕阳一并消散,归于虚无。

残碎的记忆在脑中拼合,交织出一生,陈郁茫然地站立在天地间,四周空白无一物。

他的身子缓缓下落,跪坐在地,他的掌心张开,一片枯黄如蝶的银杏叶在掌中,上一世的记忆回归,他无声地泪落,泪湿衣衫。

鲛邑的贝床上,赵由晟将陈郁揽入怀,他身上的鲛态彻底消失,原本莹莹发光的细小鳞片也都已幻化无踪。

窗外,月湖的光华斑斑闪动,似星汉,幽邃的鲛邑,宛若寰宇般。

陈郁的眼角湿润,在梦境中哭泣,泪水被赵由晟轻轻地拭去,他温柔低语:“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直至此生终结。

梦境中的陈郁在孤独与悲伤中感到一股暖意,像似有人在环抱着他,那样的气息,像阿剩。

他抬起头,见原本白茫茫的四周分开了天地,漆黑的夜,漆黑的海,他的双脚在下陷,蓦然坠入幽深的海域。

他在黑暗中游曵,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他游了很久很久,可他一点也不知疲惫,鲛态的他自由地在海洋的沟壑山脉间穿越,忽然,他见到了海中的“月光”——月湖。

高悬的月湖之下,是鲛邑的所在。

陈郁快速往下潜,他来到鲛邑的大门前,鲛人们只是朝他投去一眼,又各忙各的,他们早习惯了他的到来,他每年总要来几回。

在月湖的照明下,陈郁踽踽而行,前往寂寥的邸店,他叩响邸店店主的房门,从店主那儿取得一枚红珊瑚制作的钥匙,打开了一间他长期赁住的房间。

房中,赵由晟静静地躺在贝床上,仿佛陷入睡梦中,啊依旧是陈郁上次离开时的模样,青春丰茂的仪容,未减分毫。

岁月无法在长眠的人身上留下痕迹,只会在活人身上刻下伤痕。

陈郁触摸赵由晟的脸庞,用手指描述他的五官,他痴迷着,渴望着,但对方从未回应过。

陈郁爬上贝床,合衣躺在赵由晟身边,他环住他的腰身,想象着是他在环抱自己,想象着自己不孤单。

陈郁已一无所有,甚至失去了自由,在这里,就在这张贝床之上,在他的怀里,有他的迷恋。

**

鲛邑的天际,月湖渐渐隐去,东面鼓楼上的昼珠在暗暗发光,日夜的更替即将完成。赵由晟离开陈郁的贝床,他叩响陈端礼的房门,告知他小郁的毒已化解,鲛态彻底消失。

清早,昼珠射出万丈光芒,将鲛邑照得明晃晃。

慕崇来到邸店,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后生,他朝贝床上的陈郁望上一眼,对两位的家属殷切的眼神毫无表示。

慕崇在床沿坐下,拉来陈郁的手臂,挽高袖子,握住他的手掌,注视他那张沉睡的安谧脸庞,没多久,慕崇对陈端礼悠悠道:“无事,一切都好,小员外要是想醒来就会醒来。”

慕远夷的身子稍稍前倾,透过床帐去打量贝床上的陈郁,他小小“噫”地一声,他看见一个英俊的弱冠男子也在贝床上,这个男子将陈郁挽高的袖子放下,动作轻柔,对陈郁无微不至的照顾。

赵由晟抬眼瞅见慕远夷,很是淡然,这一世的慕远夷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小郁。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在慕远夷眼里,赵由晟是“英俊的弱冠男子”,陈景盛是“大抵是个乡民而已”,结论:赵由晟的颜值完美打败陈景盛。

陈景盛:老子不服!老子是超级耐看型!

——————

杨焕:你看我赠你海玉魄,还仗义把老赵的尸体给你运出海,你是不是有点爱上我了?

陈郁:不,我可以帮你领航。

杨焕:寒风飘零洒满我的脸,我戏份那么少,还被丑拒,导演你收红包不干事。

————————

赵由晟:听闻睡美人吻一下就会醒来。

第79章

慕崇为陈郁换药,陈郁腹部的刀伤经由四日细心的治疗, 已经愈合, 慕崇说这是最后一次上药, 之后都不再需要。

鲛邑的医药, 治疗陈郁这样的半鲛有神效, 而据慕崇所言,他们慕家历代都担任鲛邑的医师,可见他的医术应该是相当高明的。

赵由晟帮陈郁被拉起的衣衫轻轻放下,温柔地为他拉拢衣领,系结衣带,他的一举一动,皆是绵绵情意。

陈郁的皮肤白皙,细腻而光滑, 涂抹褐色药粉的伤处越发醒目,每每看见, 都让赵由晟心疼。

他的小郁一度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而即使如今,他□□的伤痛消失,而他沉睡的意识否仍在受着煎熬?

从解毒至今四日,陈郁都没有苏醒, 赵由晟寸步不离。

日夜陪伴在陈郁床边, 赵由晟有时倦乏挨床沿小眠,有时他会躺在陈郁身边稍微合个眼。因失眠和饮食不周,他脸颊明显凹陷, 但他的意念坚定,从精神上看来也并不颓废,他在等待陈郁醒来,他显然相信他会醒来。

不说赵由晟,陈端礼也总是陪伴在陈郁身边,但他只是陪伴,赵由晟会把照顾陈郁的所有事包揽,哪怕陈端礼亲自去做,也未必如他细致。

赵由晟给陈郁擦身,梳发,更换衣服,陈端礼每每见他看小郁的眼神,都不免心软,从而也不加制止,他默许了。

又是一日终日,窗外的月湖皑皑如月光,照入室内,光芒洒在贝床上,赵由晟坐在床边,静寂如同一尊塑像。

“由晟,你得回房睡一觉,今晚由我来照看。”陈端礼的手搭在赵由晟肩上,劝他去休息。无论他再年轻康健,日夜不眠的照看,终归是要垮下。

赵由晟这回没有拒绝,他确实很疲惫,他站起身,看陈郁的睡脸轻语:“夜半常见他做梦,却不知梦见了什么。”

陈端礼黯然道:“郁儿总会醒来,他舍不得这世间。”这孩子很重情感,必然不舍得他这个老父亲,不舍得他心心念念的由晟,人世有他依恋之人。

赵由晟想起陈郁受伤时,躺在自己怀里说的那句:我舍不得你。心中怅然,而今也只能等待他自行苏醒,赵由晟问过慕崇着实没有其他方法。

鲛邑的长老为这三位外来者在邸店三间房,赵由晟那间到今夜他才入住。鲛人的邸店类似陆地上的馆舍,只不过邸店里的一些物品显得有些古旧,并且邸店这个名称也是延续古人对馆舍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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