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出身是相似的,致宁若不是被家族逼上了悬崖,好生生的一个女子也不至于剃度出家。只是最后,林氏还得以还俗,被争气的儿子接回府中安享富贵;致宁再也无家可归,苦学佛法后进了明觉寺。
“我虽然是出家人,但我一直认为,有些人是阎王放出来的魔鬼,不能放过她。”致宁认真地对林氏劝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佛门里既有菩萨低眉的慈悲,却也有斩妖除魔的果决!况且你要明白,你与晋国公府已经决裂,再不动手,对方就会先下手!”
这样的话,致宁没少拿来劝林氏。
林氏没个主意,倒是傅锦仪为人强硬,有仇必报,入了致宁的眼睛。致宁转首劝说傅锦仪,想要保护林氏,不如先下手为强。
对林氏这种“万事随缘”的消极态度,傅锦仪也深感无奈,故而她十分赞同致宁的提议。她按下心思,想着日后要早些找个机会,找出薛氏身上的破绽;只是想不到,进明觉寺第一天,薛氏自个儿就撞上来了。
这才有了她引薛氏拜见致宁的一幕。
“夫人既然定在了明日,想必一切都安排好了。”致宁缓慢地垂下眼睑,将那一卷丝拢紧了:“夫人是已经抓住了……那一位的把柄了?”
“把柄谈不上,只是个破绽吧。”傅锦仪含笑点头:“我们虽然被赶出晋国公府,但我在府里不可能不留下眼线……再则,我在晋国公府住了那么久,他们家的事儿,瞒不过我的眼睛。这一回呀,算是老天爷送进我手里的机会吧。”
“贫尼明白了。”致宁清冷的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天际。
半晌,她才再次朝前迈了一步,悠悠道:“不瞒夫人,贫尼……看不惯这人世间的很多事儿,看不惯那些欺人太甚的人。贫尼虽然不是凡尘中人了,但贫尼一直认为,真正的修行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追随本心,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斩杀披着人皮的鬼怪。贫尼这双手,早就沾满了血,不差这一回。”
傅锦仪隐隐听林氏说过,这位致宁师父,曾亲手毒杀了她的俗家亲人。
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致宁师父,傅锦仪难免满心惆怅。
“请您量力而行,若是不成,也就算了。”她叮嘱道。
致宁含笑应下,这才告辞离去。
这一夜傅锦仪辗转难眠。
这可不是她心思不安——完全是因为寺庙里的床榻太硬了!她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硬的板子,就算铺上了两层自家带的被褥,整个人还是被咯得七荤八素!
隔壁林氏倒是睡得香甜。五更天的时候,婆媳两人同时被尼姑们的诵经声吵醒。
别看林氏昨日又是听经、又是谈佛,她一早上醒过来时可是神清气爽,称赞竹林里的檀香醇正厚重,令人安神。那厢傅锦仪是被下人们从床上拖起来的,整个人晕头转向,眼底下都是青黑色。
傅锦仪望着外头蒙蒙亮的天,听着如雷贯耳的诵经声,一时欲哭无泪。
只是再难受,她也不敢怠慢弘安师父的邀约——问题是昨儿林氏也说了,人家弘安师父这一回请的不是林氏一个人,是把她一块儿请了!
她昏昏沉沉地跟着林氏出了门。外头天朗气清,微风徐徐,林氏扯着傅锦仪的手腕子,教导道:“日后呀,你应该日日五更天起床,在这林子里走上一两圈,认真听师父们念诵经文,吸取天地神明的精华……”
傅锦仪:……
这边,安定侯府太夫人兴致勃勃地领着儿媳奔赴弘安师父的起居室;而在明觉寺山前的另一处客房内,晋国公夫人也领着自家世子夫人敲开了致宁师父的房门。
房门打开,出来的是待客的年轻尼姑,告知两人致宁师父送林氏去弘安师父的寝室了。薛氏和刘氏两人只好静坐苦等,等了小半个时辰,致宁师父姗姗来迟,却还要先做了早课才肯见人。
薛氏心里暗骂她没什么名望却喜欢端架子,又碍着有求于人家,半点不敢发作。这般等到了将近巳时,两人才被请进内室。
薛氏一上来就塞了致宁两千两的银票。
致宁彷若无事地收了,还捏在手里摸了两下子,嘴角微微一瞥,做出了一副不大满意的样子。薛氏见她这样,心里更气得倒仰,不得不又摸了一千两出来赔笑道:“我们不太懂得明觉寺的规矩,这点子香油钱,也不知够不够供奉云梦斋……”
第四十二章 谈买卖就掏钱吧
“钱财乃身外之物,施主心诚,那就是够了;心不诚,怎样都不会够。”致宁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上却毫不犹豫地将新来的一千两扯进了袖子里,妥妥帖帖收好。
薛氏:……
不就是个贪财又贪名的老秃驴么,既要坑香客们的财物,却还冠冕堂皇地做出一副大义的模样,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啊呸!
好,好,她认栽!反正她也不缺钱,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啊!
在薛氏眼中,这致宁已经成了个披着袈裟视财如命的大尾巴狼。而越是这样的人,薛氏反倒越放心,天底下没有比贪财的人更容易对付的了,也没有比贪财的人更值得信任了。
什么心诚,那都是虚的。大家谈的是买卖,做买卖的人最可靠,因为她明码标价,因为她拿钱办事。
如此,薛氏心里虽恨,倒也轻松不少。
“实不相瞒,我们来明觉寺,是想求佛祖一件事的……”薛氏领着刘氏坐下来了,低头絮絮地说道,并将昨日抽中的签文呈上了。
她所求之事并不寻常——甚至说,并不是一件能见光的事情。
若不是这致宁开诚公布地和她做生意,她也不敢大喇喇地将这事儿说出来。
致宁捏住了签文。
她尚且没有去看签文上的内容,只看见签子底下镌刻的石榴花,眼底便闪过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
明觉寺里求签,求的事情不同,摇的签筒就不一样。签子底下刻石榴花的,是求子的意思。
果然被那位安定侯夫人猜对了!
“夫人既是为求子而来……”致宁轻笑一声:“贫尼猜测,晋国公府中已经请封了世子,断不会是国公爷想要求子的。而贫尼看这位年轻夫人面如冠玉、中堂明朗,既是富贵之兆、却又有郁结之气,想来求子之人并非晋国公夫人,而是这位年轻夫人。”
被点了名的刘氏连忙上前一步,薛氏也微微惊愕,道:“致宁师父果然厉害,凭面相就能看出是我家儿媳妇要求子的!还未曾给师父引见,这是我家长媳,如今府里的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致宁双手合十对刘氏行礼,刘氏连忙还礼。
“贫尼先看世子夫人中堂,知道您是大富大贵之人;再看夫人眉眼,知道您最近遇上了难事;再看夫人口舌,知道您在子嗣上求而不得。最后,贫尼看您手指纤细红润、气息平稳强健,并没有内里失调的症状……因此,贫尼揣测,世子夫人没有生育的障碍,真正要求子的也不是世子夫人吧?”
这话一出,薛氏和刘氏两人才真正白了脸色,满眼震惊。
“致宁师父当真是慧眼如炬啊!”薛氏失声道:“您能通过身体发肤就看出我家儿媳妇的身子无碍,那您……是连医理都懂得的了?”
致宁笑着点头道:“我出家二十年,进明觉寺后跟随主持研修医术,也有五六年了。”
薛氏眼睛里的轻视和不屑终于彻底收起来了。
“师父德高望重,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她恳求道。若说先前她完全是奔着弘安师父的名头而来,此时此刻,倒也相信眼前这位致宁师父是有真本事的了。弘安师父名扬天下,是可遇不可求的人,自己未必能得到人家的垂青;若是实在不成,不如试一试这位致宁师父。
“贵府真正要求子的,是世子爷。”致宁不再兜圈子了,一语道出真相:“这也是贵府的麻烦所在。若是世子夫人不能生育,世子爷还可以纳妾;可若是世子爷的身子出了问题,就难解决了。世子爷贵为府中家业的继承人,若是没有后代,实在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二位夫人亲自来到明觉寺,撒下几千两的香火钱,想必是求助无门,孤注一掷了。贫尼没有猜错吧?”
薛氏这会儿只剩点头了,对致宁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要不是出了这样的麻烦,她也不至于几千几千的银子往外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