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他走出门的时候,闻夏正在调空调温度,看到他这幅装扮,没忍住大笑出声。
时星身上这衣服不是一般的大,上衣摆垂到臀部,裤脚耷拉到了脚后跟,他只得提了提裤子,格外的狼狈。
时星有些恼:“你笑什么!”
“好好好,我不笑,”闻夏开了电视,“你在这儿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儿呢?”
半天没听到回应,闻夏看过去,却忽然撞上时星的眼神,他愣了愣,时星只是看着他,不开口。
“这是怎么了?”闻夏想到他家里的事情,斟酌了下用句,“需要我帮什么?”
“闻老师,”时星开口,带了点请求的意味,他轻声说,“我能……今晚待在你家吗?”
“为什么?”闻夏调小了电视音量,拍了拍沙发,示意他过来坐他身侧,时星迟疑了下,有些滑稽的走了过去,坐下。
闻夏:“为什么想待在我家?”
“我不想回家。”时星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为什么?”闻夏问。
“……不为什么。”时星忽然抬眼,看着他,“如果老师这儿不能留我,我自己走就行。”
“你这人啊,”闻夏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急呢?我说不留你了吗?说话别老带着刺,我可没盔甲。”
时星自觉失言。
“你背后的伤怎么回事?”
时星猛地僵住了,他攥紧了手,指尖泛白。
闻夏这次却没打算轻易的放过他,他盯着时星的眼睛,试探开口:“……你爸打的?”
第十三章
在高中住宿前,不断的争吵与摔砸的声音是时星家里的主旋律——无论他妈是活着还是死了。
时浩然常常喝醉,偏偏留着一分理智拿来揍人,五岁之前,他看着他妈被揍,无助,只会哭,轮到他的时候,才起了反抗的心思,可无论怎么样,一个孩子也斗不过成年人。
时浩然把他的头按在沙发上,皮带抽着瘦弱的身体,每打一下,都揪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昂着头,“疼不疼?”
一下。
“疼不疼?”
又一下。
耳边是恶魔的喃喃,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时星在泥淖里不断沉浮,鲜血也搀了脏水,他弓着身子,不断颤抖。
他妈没死之前,还有个人能抱着他,替他扛着这一切,他妈死了之后,一切都变得分外难熬。
时星通红着眼睛,露出一口白牙:“一点都不疼。”
他到现在了,还是没学会委曲求全,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如果示弱,会不会被“宽大处理”。但他不后悔。
一开始是家暴,到后来的猥亵,时星越来越恶心,他尽他的所能做出了反抗,他时常觉得累,累到想放弃挣扎。
时浩然为什么不死?时星茫然的想,我为什么是畜生的儿子?
伤口到鲜血淋漓到结痂,已有十余年。
时星看着闻夏,嘴唇动了动,他几乎在闻夏温情的目光中想脱掉自己所有的盔甲,露出伤疤累累的肉体凡胎。
但他还是选择忍耐。
时星摇摇头。
闻夏:“那是谁?我给你揍回来。”
这句话带点孩子气,时星罕见的露了笑意,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打人会坐牢的。”
“那你用我手机给你家里人说声,今晚你就现在我家住着,”闻夏把手机递给他,“密码就六个一。”
“你就这么把密码给我说了?”时星有点惊讶。
“又不是什么外人,再说我手机没啥东西,”闻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会儿去吹吹头发,小朋友。”
时星:“……哦。”
闻夏回了房间换上衣服,见时星还攥着手机坐着,“你没打电话吗?”
“打了,”时星面不改色,“他说让我明天早点回去。”
“行,那吹头发去吧,我也顺便吹吹头发。”闻夏蹲下,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朝时星朝手,“来来来,过来。”
时星刚走过去,就被暖风照着脸吹着,闻夏把他按到椅子上,动作有些生涩的给他吹头发,指腹偶尔拂过头皮,带来舒适的触感,时星半闭着眼,忽然头皮一烫,他下意识躲开,摸了摸头。
“啊对不起,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你见谅,哎哟,别这么看着我,坐着坐着。”
闻夏调了小风,认真的吹着。
时星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喉结,下颌线,低眼能看到他的衣领与锁骨,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头垂的更低。
“……”
时星莫名烦躁,他推开闻夏,“不吹了,就这样吧。”
“这么嫌弃我的技术吗?”闻夏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追着他又吹了几下,时星大声说:“你是小孩吗!”
“唉,你就是太不像小孩了,”闻夏吹着自己的头发,随口说。
第十四章
时星听了,不做声,去旁边看电视了。
“今晚想吃什么?”闻夏说,“我厨艺还不错,给你开开眼界。”
时星还没开口,闻夏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算了,你跟我一块去超市吧,很近,看喜欢什么。”
“……不用了,我吃什么都一个样。”
“那不行,”闻夏放下吹风机,整了整半干的头发,“我是主,你得听我的。”
“……猪?”时星犹豫了下,开口,“为什么你是猪?”
“哈哈哈哈,”闻夏“噗嗤”笑出声,倒在沙发上,拍了拍时星的肩膀,“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走走走,我去给你伤口贴个创可贴,好穿个外套,咱去买菜。”
时星处理完伤口,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天黑了下来,闻夏举着伞。
超市就在小区里,很近。
闻夏在蔬菜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选什么,就让时星挑,时星随手拿了几样菜,要离开的时候,闻夏忽然走到卖酸奶的地方。
时星有点奇怪:“你干嘛?”
闻夏拿了两个草莓黄桃大果粒,“给你买个牛奶。”
时星愣了愣。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给他买酸奶,时星说:“不用,我又不是小孩。”
“行了吧你,你就一小朋友,”闻夏又随便扔了两包薯片,“走走走,回家了。”
回了家,闻夏把酸奶和薯片扔给他,“好好坐着,吃饭我叫你。”
时星撕开了酸奶,小心的尝了第一口。
明明是凉的,却好像滚烫的熔浆,一下子倒入了心尖,烫的他几欲掉下眼泪。
闻夏很快做好了,两个菜,白粥,还有一碟咸菜,时星有些拘束的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闻夏把筷子递给他,见他不动,恍然大悟:“你不会用筷子?”
“啊……”时星愣住。
闻夏拿了勺子给他,“吃吧。”
闻夏这点没说错,他做菜的确很好吃,时星埋头吃着,闻夏给他添了第二碗,他却实在吃不下了。
但他没说。
在别人家吃饭,却剩了饭,应该不礼貌吧。
于是时星埋头不停的吃,闻夏笑眯眯的,颇有成就感,直到时星捂着嘴跑到浴间,吐得天昏地暗,他才反应过来。
闻夏倒了凉水,拍了拍他的背,皱眉:“吃不下了就说,硬塞干什么?”
时星苍白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马桶,低头喘着气,生理性的眼泪落下,他接过闻夏的水,漱了漱口。
“好了,真是服了你了,”闻夏扶着他站起来,擦掉了他脸上的眼泪,避开他的伤口,“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时星有些难堪,他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卫生间,给你弄脏了。”
闻夏:“……”
他让时星坐在沙发上,蹲**子,“时星,你看着我。”
时星看着他。
“在学校,我们是师生,我是你的老师。在外面,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朋友,朋友之间,开心就好,不需要谨慎,也不需要掩饰自己,也不需要那么多对不起,”闻夏说,“知道了吗?”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闻夏说,“我去拖下浴室的地,你好好坐着,不许过来,吃你的酸奶!”
时星不再动弹,闻夏刚要走,却忽然看到时星眼角泛红,掉下泪来。
闻夏脑中划过两个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