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收拾好思绪,神色淡然自若地看着她向他奔跑而来,双颊染上红霞的模样。失去了法力後,她的眼珠子也从流金般的琥珀色变成了黑色,却依旧晶亮有神,这会儿更是亮得像里头有一整片星空。
「给你!」她手上握着一枝开得花团锦簇的红梅,献宝似的递给他。
鲜花就该赠美人!嘻嘻……
就连翡翠山庄里的梅花也都谢得差不多了,想不到这山里头还有,而且开得娇艳欲滴。凌云噙着笑意接过梅枝,接着蹲下身,拿出手巾擦拭小丫头脸上和手上的汗水与泥土。
凌琥珀也许不是标准的美人胚子,浓眉大眼,总是特别神气,俏挺的鼻子比较有肉,嘴唇薄而小……但是特别贪吃。
山庄里的人都知道,少庄主宠这丫头,几乎不怎麽管束她,总由着她四处撒野,成天像精力旺盛的小野兽,玩得满身大汗一头泥都是常态,此刻鼻尖和唇上沁出薄汗,额前和鬓间的发也因为濡湿而贴在肌肤上,一爪子的泥巴都擦到鼻头上去了,若非穿着女孩子的衣裳,任谁都会以为是个野蛮的小公子呢!
凌云让她坐在石头上,自己蹲下身来,先仔细擦拭她的脸蛋,然後是爪子,擦完後凭空拿出一只盛了温水的水杯给她。凌琥珀咕噜咕噜就喝个一乾二净,喝完还小老头似地「哈」了一声。
「要走了吗?」凌云问。
以後还可以再来吗?」凌琥珀有些期待地问。
你明天乖乖把字都练好,就带你来。」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看得凌琥拍都痴了。
「好!」
凌云对这丫头的学习可说是费尽心思=这段时下来,他发觉这丫头其实很聪明,真要认真起来学什麽都有模有样。但是她的注意力和向学心却是大问题。
给颗糖当奖赏,可以想见明天他不会再看到鬼画符。
凌云牵起她的手,走了一段,慢步穿越筛下斑斓日光的原始森林,彷佛优闲品赏仙境里的吉光片羽,然後在尽头的山壁处抱起凌琥珀,化作白光,转眼间回到落月轩。
那枝红梅被他插在色泽清润的秘色瓷瓶里,搁在书案上,在他埋首繁琐事务之余,抬起头就能回想起小丫头送花给他时,甜甜又娇憨的神态,然後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他嘴角和眼梢。
凌琥珀在还不知道当女人的麻烦时就为了方便恶作剧,延缓自己身体上的成长,也因此迟来的成长终於到来时,对她来说可真是……天崩地裂!
「啊——」她这辈子所有的恐惧与激动都用在这一刻了。
怎麽办?她怎麽了?她要死了吗?呜呜呜……她还没和云哥哥拜堂啊!她不想死啊——
照顾她的大娘在她哭丧着脸的同时,笑嘻嘻地找了几个小丫头进来清理血迹,没多久花百岫和凌南烟都来了。
如果她依旧一个人待在深山,或许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其实凌琥珀一直都明白,云哥哥的家人对她真的很好。他们确实把她当做自己家里的孩子来疼爱,凌家的孩子也把她当成手足一起玩闹,在过去她甚至不知道有这些情感。
花百岫和凌南烟笑容温柔地安抚她时,她心里某个柔软的部位被触动了。
她从未想念过自己的娘亲,打有记忆以来她最亲的亲人是大白哥哥——那个二百五!现在她才知道大白哥哥是个自己也照顾不好的二百五,难怪一发情就急着下山找媳妇,找到媳妇後估计也离不开媳妇的照顾了,她能平安长大最大原因是灵虎後人天生神力。
这一次她扑在花百岫身上时,终於不是为了卖萌,而是真心想撒娇。原来有人疼是这麽回事,心窝酸软,莫名地想哭。
月事到来,延宕许久,让凌琥珀搬离落月轩就难已再拖延,但凌云早就做好准备。
「搬离落月轩可以,但是不能搬到霜花院,就搬到我隔壁的倚云阁吧。」
倚云阁紧挨着落月轩,是这两年才新建的,不只有檐廊直接连接落月轩,相连的秘密通道就有好几处,将来哪怕要打通让两院相连都只消一炷香的工夫。
如此明显的心思,凌云连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省了;长辈们这些年下来索性心也放宽了,就这麽定了调,让凌琥珀搬到倚云阁。
其实凌琥珀是不想搬的,第一天在属於自己的床上躺下来时嘴都是扁的。
即便这座倚云阁可以说是为了安抚长辈,给外界一个幌子,可建筑与陈设却都是费尽心思,墙上挂着这些年来凌云给她的字画,凌大公子的墨宝与丹青原本就师出名门,评价不俗,挂上他的名字甚至有人千金求购,但一来他自己不当回事,二来不缺钱。
屋内虎纹香炉上袅袅燃烧着的,是凌云惯用的檀香,她床上的被褥同样用凌云平常用的薰香薰过,就怕她不习惯。
可这丫头躺上床後还是哼哼唧卿,一副被抛弃的小可怜模样。
凌琥珀算是幸运的,月事并没有太折腾她,但她偏要逢人就摆出憋屈兮兮的模样。
人定时分,她正伤心自己辛苦表演这麽久,云哥哥看样子是铁了心不当回事,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当下拉起棉被打算在黑暗中自怨自艾,若是因此郁闷到心肝瘀血,烂成一朵大香菇就更好了!
反正她媳妇都不要她了,让她变成香菇吧!
未几,屋内有东西挪动的声响,桌上多了一只玉花插,上头胭脂色的芍药妩媚地盛开,花瓣上还凝聚着晶莹露水。
凌琥珀用手指掀开被子的一角,在被子底下窥视,月光从糊着藕合色软纱萝的圆窗斜洒进来,像云雾一样围拢在一身黑袍的凌云周身,他伸手摆正花插里的芍药,然後来到床边。
凌琥珀还没想到什麽样的表情看起来最可怜,盖住她头脸的棉被已经被掀开。
「嘤嘤……」装是来不及装,哼哼两声还是可以的。
凌云难得穿着黑袍,布料上华贵的流云翟鸟纹只有在月光下隐隐浮现,藏身阴影之中根本能融入黑暗里。
他光亮的长发平顺地披散在肩上,身上是沐浴过後的清香,想来也才回到落月轩没多久。
「难受吗?」虽然不是女人,他倒是听说不少女人天癸来时少不了被折腾。
凌珀琥接受了这个表演机会,立刻哼得更可怜,装得更委屈了,「呜呜……疼!人家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嘤嘤……」小手揪住他袖子扭了扭。
凌云一手伸到被子底下,早就把什麽男女之嫌忘得一点都不剩,大掌按在她肚子上,凌琥珀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劲传来,虽然她本来不怎麽疼,倒也觉得舒服极了。
凌云另一手抚上她的额头,却是有些冰凉,「睡吧。」
凌琥珀扁嘴,「我一个人睡不着。」
凌云笑了笑,早知道这丫头装可怜,本来就不打算拆穿。他脱了靴子,合衣侧躺在她身侧,「我在,快睡吧。」
「你半夜会偷跑回去吗?」
凌云挑眉,「不用偷跑。」要在伺候的丫头进来以前离开,只是弹指间的事而已,不过他懒得解释。
凌琥珀得到保证,笑嘻嘻地滚到他怀里,一边把被子分给他,一边八爪鱼似的抱紧他。
她终於实现肖想已久,抱着大美人睡觉的梦想啦!凌琥珀简直兴奋得精神抖擞,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小手恨不得把他全身都揉个遍。凌云无奈之下,只能施点小术法让她静下来,恍恍惚惚地被睡意缠绕进梦境深处。
幸好他自制力一向惊人,也习惯了禁慾的日子,凌云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维持着侧卧着,将八爪鱼护在怀里的姿势,平静地闭上眼睡了。
等我长到十八岁,就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她嘟囔道。
至於那个男人,哪怕内心无语至极,仍旧维持着一贯淡然的冷静,微凉的手盖住她的额头和眼睛,安睡的咒语在他长睫一合一张间,像既密且柔的网包围住她,给她一夜甜甜好梦,留他在梦外继续那禁慾的独眠。
一千多个夜里,男人来往她的闺房,弹指间来去自如,两处并排的院子,
代表男女之间的礼教,像一道薄得不能再薄的纸窗,含蓄地掩住赤裸的窥视,却掩不住在月华与烛光中双飞的蝶影,和并蒂花开的幽香。
岁月静好。只不过小野兽被宠成了……大野兽。
「得罪了盐帮还想跑!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