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振年威严持重,坐到位子上时, 没人敢说话。他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气场,搞得程家父母战战兢兢,连夹菜都不敢轻举妄动。
程鸢:“……”
她没有瞧不起自己的父母,只是有些心疼。
差距太大,连带着他们也缺少对话的底气。
她低着头,眉眼低垂,似有郁色。
气氛更加诡异了。
霍昭誉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明显食不知味,略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他俊脸拉下来,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
知子莫若母。
冯雅看出儿子的意思,也跟着拉下了脸,言语带着点讥诮:“有些人吃个饭也没好脸色,当这里是自己家吗?”
这个有些人,自然是霍振年了。
他动作一僵,下意识地看向了程家父母,对方皆是憨厚的一笑。当然,无比僵硬的笑。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便放缓了脸色,熟稔了嗓音:“亲家公最近在忙什么?”
程父乍然被询问,愣了下,忙毕恭毕敬回了:“这两天捣鼓了别墅后面那块土地,准备种点花果蔬菜。”
“倒也悠闲。”
“……嗯。”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场面尴尬又诡异。
相比下来,他那些话还不如不说。
霍振年只能再找话题:“亲家母最近在忙什么?”
程母小声回了:“跟着老头子瞎忙活。”
霍振年:“……”
在座的人:“……”
冯雅算是看出来霍振年是真不会聊天了。她也见不得他尴尬,主动挑起话题:“那块地面积挺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捣腾出来的。亲家们当心身体,实在忙不过来,聘几个工人多帮忙。”
程父点头笑了:“嗯。亲家母想的周到。”
“我是个不事生产的,也就动动嘴皮子。”
“嘿,心意最重要嘛。”
他们这么聊了几句,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倒是程母看向了霍昭誉,挑起了话题:“程鸢说你喝醉了,现在怎么样?”
“没事了。睡了一觉,就好多了。”
“这是喝了多少酒,就醉了?”
“白酒,七八两吧?”
“那你这酒量不行啊!”
说这话的是程父,“赶明儿咱们爷俩喝几杯,给你练练酒量。”
霍昭誉笑着应了:“好。谢谢爸。”
那语气恭敬又亲切。
霍振年看了儿子一眼,若有所思。他以为儿子天生冷淡寡言,但在程家似乎全然不是那回事。他对每一个程家人都笑。他还喊别人的父亲做“爸”,熟稔的仿佛合该如此。
有点小嫉妒。
这是他的儿子,而他已经好久没听到他喊自己“爸”了。
他知道,他让他失望了,让他的母亲失望了。
他从来不是个好父亲。
一顿饭吃的五味杂陈。
晚餐后,霍振年想接妻子回去,话还没出口,冯雅就迈步上了楼。
她并不打算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宅子里。
在程家,虽然不甚自在,但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也算一种安慰。尤其是程家父母的感情,于平凡细节处见真情。
程父看着大男子主义,事实上特别宠爱妻子。单每天为她下厨,就足以见其真心了。当然,他对她还有些小依恋,每做点什么,都要嚷着“孩他妈快看。”
而程母温婉贤惠,虽有着就些旧式女人的保守和夫大于天,但谁说这不是一种敬仰式爱情呢?
她在她面前还有点小自卑。
一次偷偷涂了口红给程父看,结果被训斥了一遭:“你可别搞花枝招展那一套,不像样儿。”
程母才红了眼睛抹眼泪,程父转头就哄上了:“儿女大了,看见了多让人笑话,回房涂了给我看啊。”
她像是偷觑了别人幸福的孩子,那一刻,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冯雅进了房,坐在落地窗处的榻榻米上。
榻榻米的另一头放着个椭圆形的竹编筐子,里面垫着一层素白的绸布,绸布上是密密实实的水晶玻璃珠。白的、红的、蓝的、绿的,圆形、长方形、五角星形,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灯光下发着光,虽然明亮夺目,但依然改不了它低劣的本质。
霍振年推门进来,就看到美丽优雅的妻子在摆弄那些廉价的珠子。他微皱眉,低声问:“在做什么?”
冯雅在串手链,这是从程母那儿学来的,很简单的手工活,一串甚至一毛钱不到,但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式。
霍振年自然看不入眼,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恼,默了几秒钟出了声:“你若闹够了,就随我回去吧。”
他招手让门外的仆人进来,吩咐道:“将夫人的东西收拾了。”
“是。”
仆人们迈步要进来。
冯雅低喝一声:“站住!”
她并没有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的意思。
她眉目淡然地说:“我在这里住的挺舒服,你先回去吧,等我呆腻了,自然会回去。”
“几天?”
霍振年神色凝重:“你准备在这里呆几天?”
冯雅只是不想回去,至于在程家呆几天,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道。”
“总该有个期限。”
他压抑着脾气,以往冯雅总让他省心,无论他什么决定,她都无条件支持。但自从徐明烟的事爆出来,她似乎一瞬间叛逆了。他忽然看不透她了。
冯雅也看不透他。他竟然会来接她,这是出乎她意料的。也许他有点儿在乎她。单这么想,就足够安慰她了。所以,她反而不贪心了。就这么也好,彼此远着,再伤痛也就止于此了。
“我早想出来散散心了,至于散多久,也不好说,你先回吧。”
这是还生气吗?
霍振年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一会,又出了声:“小雅。”
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含着温柔,也含了几分无奈:“我在做一笔大生意,接下来会很忙,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就像以往她在他身边一样。
不用她说什么、做什么,但在他身边,就足够他勇往无前了。
可这些,到底说不出口。
他既说不出口,冯雅自不明白他的心,反觉得他把自己当保姆,需要自己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当然,这是她身为妻子的部分责任,但天知道,她厌倦了,早厌倦了。
“对不起。”
她眉目里有深深的疲惫和伤感:“振年,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即便回去了,也是个添倒忙的。我不想影响你,你身边……应该也不会缺人照顾,所以,你回去吧。”
“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去。”
他有点急了,眼里染上些许燥意:“至于添倒忙什么的,纯粹是你多想了。冯雅,你不是会胡思乱想的人,你现在怎么了?”
小肚鸡肠、自怨自艾、哀哀凄凄、面目全非。
冯雅脑海里闪现出这些词,心痛的要命,脸色越显冰冷:“你看,你现在才认识真正的我。回去吧,别搞得大家都难看。这是程家。”
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调,提醒他、也刺醒了他。
霍振年冷了脸,但理智尚存,知道发脾气只会恶化两人的关系,所以,压抑着,半晌憋出一句:“你好好想想,我明天来接你。”
话落,快步出了房。
下楼时,程家人都在客厅沙发坐着,还有自己的儿子。
他们说笑着什么,气氛很热络。
但他一出现,气氛就安静了。
程家父母站起来送他,笑得分外僵硬:“亲家公这是要走了?不再坐会儿?”
霍振年摇头,扫了眼儿子。
当父亲的要走了,多少该送送吧?
霍昭誉坐在沙发上,像是没看到他,专注玩着程鸢的手。
程鸢尴尬地抽回来,抬头对上霍父的眼睛,正想说些什么,被捂住了嘴。
“别管他!”
霍昭誉语气很冲。
这逆子!
反了!反了!都反了!
霍振年看的心里气愤,铁青着脸,抿紧唇抑住了翻涌出来的怒火。他加快脚步往外走,程家父母战战兢兢相送,但才出客厅,他就摆摆手不让他们相送了。
“回吧。今日打扰了。”
他语气冷漠疏离。
程家父母点了头,但还是执意送到别墅门口。
霍振年没再说什么,怀着一腔怒气出了别墅。
别墅外停着一辆黑色林肯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