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瞬间的放松警惕,老人的手就已经贴上了他的额头——幸亏只是贴了一下额头,若是其他的攻击手段,他扪心自问,在那刹那之间可能躲得过?
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陆浅川不露声色地在手中汇聚了一小簇灵流,淡若琉璃的眼瞳中渐渐铺满戒备,面无表情地看向碰了他一瞬又撤回的老人。
老人手上的馒头还没吃,骤然站起身,拉起陆浅川一条手臂:“你先和我来。”
陆浅川早有防备,手上的灵流在第一时间向他袭去,灵流所对准的目标点正是他的左胸心脏处。
老人眼神一闪,身形极为迅速地向一侧微倾,不偏不倚,灵流擦着他的胳膊打向了身后的墙壁,他则面色不变地立在陆浅川身前,风轻云淡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身法哪里像一个会被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大汉欺负的老人。
陆浅川瞳孔骤缩,名为“后悔”的苦水一股脑地涌进心房,他脑中顿时铺满了四个大字——农夫与蛇。
可怜的农夫明知有险,却自恃实力高强不为所动,孰料这条蛇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难对付,不过一会功夫,他竟觉得面前的老人有些深不可测。
他心里狠狠一揪,大抵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农夫而天然生出的自我嫌弃。
老人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叫陆浅川险些骂出来,他未做思考,直接出手,招式简洁凌厉,只求用最短的时间在老人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然而他快,老人更快,简直就像在故意欺负他灵力运转不济一样,招招都对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难以应付的地方。
陆浅川咬牙,一缕魔力陡然自身体里渗了出来,形成了一圈围绕他身体而缭绕周转的黑气。
老人“嘶”了一声,更加强硬地压制住了他的反击,同时道:“我不会伤害你,快跟我走!”
陆浅川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一家店门口,胃里越发翻江倒海,直接扶住店门前的柱子,想要吐掉这几天来的虚弱与疲惫。
可不管他怎么用力,也只能在柱子旁边难受地干呕。
一连几天未曾进食,唯一入口的还是那家酒楼的几口破面条——甚至不过三口,他还没来得及多吃,就被上来挑事的男人打断了动作。
哪还有多余的东西供他吐。
陆浅川呕出几口酸水,用力按了一下柱子,借着惯性蹭到墙边,缓缓顺着墙坐下去。
他发誓,再来一个人动他,他就立刻自爆,玩一出玉石俱焚,谁都不用再难受。
那个老人把他扔在门口自己走进店里了,这么半天没出来,也不知在干什么。
陆浅川头埋进膝盖里,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即将远去,全身上下只有一对耳朵还算有用,帮主人捕捉到了店中不同寻常的动静。
好像是有人大闹了一场,乒乒乓乓地砸了许多东西,吵闹不休间,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高声大喊:“我砸就砸了,叫你们掌柜出来!”
一阵喧哗和嘈杂后,有一道邪魅低沉的男声劈开周边的喧闹,阴阳怪气地质问:“雪城的弟子真是越来越有本事,还想压到我头上了?”
那道清朗温润的声音丝毫不客气:“给我一件成衣,厚实一点的,先赊账。”
低沉又妖邪的声音话语中尽是不屑:“在罗刹地狱赊账?别说是你,你师父师娘加起来都未必有这么大脸。”
接下来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陆浅川脑中嗡嗡作响,耳朵也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阵嗡鸣,再大的吵闹声于他都像远在天边。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滚到了脚下,他迟疑了一阵,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自膝间抬起了宛如千斤重的头。
不算清晰的视野里映进了一个馒头。
陆浅川一阵恍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馒头是从何处而来。
老人似乎是想帮他,只是不知为何引发了这样一场不知所谓的争端,这个馒头竟然又奇迹般地滚回到他面前。
他揉揉额头,忍着身上的酸痛,抬手捡起了那个馒头,一边想着等老人出来该把馒头还给他,一边为了保持清醒,再一次小心剥去那层沾满灰尘的表皮。
他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剥皮全凭感觉,手上转着圈,皮还没剥到一半,身侧的光忽然暗了下去。
似乎有人蹲到了他身边。
下一刻,一双极有力的手臂不由分说地环上他的腰,手中的馒头被人抢走,一个他十分熟悉的脑袋搭到了他的肩上。
羽毛般的触感自脖颈处传来,那个他日思夜想都在寻找的声音不知为何带了几分哽咽,轻轻地唤:“师兄,师兄。”
额上被人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好像怕用力过度伤了他似的,那个声音哽咽道:“亲一口,是不是没有那么疼了?”
第82章 梅香伴得故人归(二十五)
一道温暖的灵流自背部源源不断地涌进身体里,力道巧妙地压制住了翻涌叫嚣的魔力, 陆浅川周身的黑气消散了大半。
这股灵流太过温暖, 他整个人都宛若置身温泉,舒适惬意地眯起眼, 身体直接向后面靠了过去。
刚好靠近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陆浅川懵了一下, 陡然睁眼, 不偏不倚地望进了一汪赤红色的暖潭。
莫沉渊眼中铺满了复杂到他看不清楚的情绪,赤红色的眸光浮浮沉沉,双臂更加用力地揽住他, 低声道:“还疼吗?”
疼是肯定的,莫沉渊的灵力至多压制住他体内暴起的魔力,却不能完全驱散魔力和灵力相互撞击时引起的疼痛, 只能当做一时的缓解。
他愣愣地注视着那双赤红色的眸子, 一个“疼”字都说不出口,像个傻子一样地伸出手, 抚上莫沉渊的脸颊, 不敢置信似的轻轻戳了戳:“沉渊?”
莫沉渊捉住他作恶的手, 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口:“是我。”
这感觉太过温暖,陆浅川那被疼痛折磨得浑浑噩噩的大脑一时还没有分清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犹自惊疑:“真的是你?”
莫沉渊露出一个无奈且心疼的笑,低下头, 轻轻在他的额头又印下一个吻:“真的是我,我来找你了。”
陆浅川眨眨眼,遮掩一般地挡住了眼中瞬间涌上的湿意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莫沉渊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 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因为人情冷漠而变得六亲不认,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仍旧带着温暖与期许。
这样真好。
胸腔中郁结多日的浊气忽然散去许多,陆浅川长长出了一口气,多日来不宣于口的担忧与焦虑瞬间得到治愈,紧绷的身体在一瞬间松懈下来。
莫沉渊接住他陡然瘫软的身体,紧紧抱住他的腰,羽毛般的吻从额头转移到耳朵尖,几乎是在用对待小动物的态度对待这么一个好胳膊好腿的大活人。
“靠着我,先睡一觉?”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酥酥麻麻地带起一阵电流,陆浅川整个人仿若置身云端,迷迷糊糊好半晌,忽然反应过来。
莫沉渊在亲他???
他的意识终于从“莫沉渊平安无事便好”转移到了“莫沉渊吻了他好多次”,陆浅川一瞬间瞪大眼睛,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刹那之间体会到的雷击之感。
他恍然想起,在魔界北城,莫沉渊刚找到他时,也是这么亲昵地吻了他好几次,态度之虔诚,眼神之深情,铁石心肠也不会不动容。
只是当时战况激烈,他焦心于两人的缠斗,后来又开始担心莫沉渊的身体状况,惊惧之下竟然忘记了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打招呼方式。
刚呼出去的那口气又吸回了肚子里,不上不下地卡在胸腹之间,憋得他满脸通红。
一瞬间,他本就不清醒的大脑炸成了天边一朵蘑菇云,陆浅川兔子似的从莫沉渊怀里挣了一下,得到了更加用力的拥抱作为回应后,缓缓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莫沉渊。
这位新任魔君表现出了超凡的淡然自若,像是什么逾矩出格的举动都没做过一样,一派平静地任由他打量。
与面色苍白憔悴的陆浅川相比,莫沉渊的气色可要好太多了,这地狱恼人的气候环境似乎一点没有对他造成影响,在陆浅川那不甚明晰的视野里,这个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仪表堂堂。
仪表堂堂的莫师弟大逆不道地环过他的腰,右手握住他的左手,态度强硬地和他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