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钰看了看神父,然后又望着方世俨,看到他脸上波澜不惊,然后说:“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这件事情。”
他说完看着沈丹钰微微一笑,沈丹钰立时低下头去。
夕阳薄暮,他们一下午坐在石阶上,时不时天空有成群的鸟儿飞过,因为太高只不过是几粒小黑点。
沈丹钰见天色渐渐黑了于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走啊?”
方世俨就那样躺在地上脸对着天空,手臂当枕头已经两个钟头了,他不说话,沈丹钰也只在他身边安静坐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眯着望那落日,他一起身,然后说:“我先送你回去。”
他伸出一只手,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先送她回房间,她把手给他,两个人走在小路上。
走到一半,方世俨提道:“你说前段时间有几个人来教堂,还有一个中了枪的男人在这里养了很多天?”
沈丹钰立刻点点头,说:“那几个人也不报自己名字,他们还有枪,十分霸道无理——幸好最后他们什么也没做就走了……”
方世俨在想什么,这时沈丹钰忽然站住,她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方世俨有些惊诧,沈丹钰盯着他说:“对了——冯深……冯深也在这里……”
方世俨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停下脚步说:“你说什么?”
沈丹钰道:“我在这里见过他……”
方世俨问:“是吗?在哪里?”
沈丹钰接着说:“就是那日街上打枪,我回教堂的时候就想去找他,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他好像不辞而别了……神父也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听她说到最后,方世俨才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安慰她说:“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肯定会保护好自己……你不用担心,对了,冯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丹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最后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到楼下,沈丹钰开了门请他进来。方世俨一步跨入室内,他已经闻到房间里的幽香,沈丹钰走到桌前倒水。
方世俨心里有事,他将这件事反复在脑子里回想然后计算要怎么说出来才好,他向前走了两步,打量一下室内,屋子里整洁干净,床头的花瓶里供着苍兰,方世俨看着她的背影说:“小钰,我查到了害你家的那个人的线索——”
沈丹钰正巧转身,听到这句话顿时流离失所,手颤抖杯子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水摊了一地她也不着急,沈丹钰就那样在原地呆了一下,然后终于正视他。沈丹钰问道:“是谁?”
她的声音微颤,方世俨这时却犹豫了一会儿,可沈丹钰却等不及了,她的眼中怀着仇恨的光芒,站在近他咫尺的地方。
他如实说:“我查过很多人,最后我找到执行那件事情的长官,他叫黄自汤,原是在安镇担任小小的局长,调任过去不到一年,职位是厅长。”
沈丹钰脑中思索,她心中一怔,忽然想到什么说:“黄……是那位黄局长?我以前在家里见过他几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爹有什么对不起他?!”
方世俨稳住她,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倒下去,继续说:“我找到那位黄自汤,买通他家里的司机把他带到一片小树林,我问他,起先他绝口不说,像是守住什么要紧的秘密一样,可他为人胆小怕死,我威胁他,后来他才敢松口,我答应他绝不说去,他才和我说实话——他是得了上面的指示……”
沈丹钰已经是一团乱麻,方世俨顿了一下说道:“黄自汤说,指使他的人是本部的一位军官,这里面的事错综复杂,但是有一个人……”
他话才说完,沈丹钰大喊一声:“不!不会的,我都不知道这个人!”
她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黑,好多不相干的人在脑海打转,方世俨其实早就想过她情绪会崩溃,沈丹钰悲痛欲绝,方世俨不再说话,他明知道她现在是何等悲痛,安慰说:“小钰。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沈丹钰忽然望着他,她眼睛红了睁大双眸,满是不甘,她不愿咽下这口气,说:“过去……怎么可能过去?我父亲一世清白,临死受到他们的诬陷……我什么都没了……我的家没了……我怎么还有脸见黄泉之下的父母?!”
她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她无力的蹲下去,身体微微颤动,可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痛哭一场……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可就像一场干旱,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她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方世俨,说:“世俨,我求你,求你帮帮我……”
方世俨就像晴天霹雳,他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人,可现在在她的眼中,竟看不出一丝柔弱,只有无助和绝望……再有的是那双眼眸中不断蔓延的仇恨焰火。
方世俨多说了几句,沈丹钰却像下定决心再也不后悔,全然不听。当她手上拿着一张从报上剪下来的剪报时,她的后脊麻木然后凉意袭来,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报纸,手腕在颤抖,她一下认出了那张刚见不久的面孔,眼里竟有几分惊讶:“是他……”
第20章
六里桥饭店外停着不少洋车,夜晚饭店的灯光打亮那些车子的黑色车身都被点缀着五彩光芒,街上没有半个路人,可以见得这条街都被封锁了,饭店里外有保镖还有士兵守着门。全大成下来开车门,一下车时他就感觉到饭店的氛围十分诡异,低声跟陈晔平说:“老大,你小心点儿……”
陈晔平笔挺一身制服从车上下来,全大成说完就去给纪子开门。纪子穿着一套日本和服,想来是她想要拉拢今天来的日本议员。陈晔平走到台阶一处等她,纪子小步上来搭住他的手肘,陈晔平进门时才跟全大成说了一句:“你在车里待着。”
里面早已觥筹交错,身份不等的各界议士聚在一起相谈,他们走进大厅之后,纪子不久就看见一名日本陆军中佐,于是她离开陈晔平前去与那名军官交谈起来。
陈晔平身边没了纪子,他喝着手里的半杯酒目光朝四处看去,那一派宁和的气氛让他感觉出今晚宴会中似乎有什么问题,可他此时却想不出来。
忽然之间,大厅正中央摆的塔形酒杯瞬间倾倒,红色的酒液洒在砖地上,浓重的酒气挥发出来。中间不免有人吓得尖叫一声,服务生们已经麻溜跑来收拾,外面的士兵听见响声跑进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陈晔平听见那些酒杯顷刻倒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之后,第一时间看向了纪子的方向。纪子俨然是被吓到了,她躬着身子捂住耳朵也顾不得手里的酒杯,那酒杯直直落在地上,玻璃渣子与红酒四溅。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有一颗子弹穿透饭店的玻璃射向纪子面前的日本军官。
纪子又大叫一声,她双眼浑圆,那名军官被打中肩膀,纪子在原地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士兵听见声音已经冲了进来,他们第一时间把在场所有的人都保护起来,陈晔平被两个士兵护在中间,一下哪里也走不开。
纪子在那里慌忙上前询问,她用日语说:“你没事吧?”
几个人都跑到军官身边举着枪,两个人试图把他扶起来远离这里,然后那名军官疼得肩膀抽搐,他也用日语说了句:“让开——”紧急中推了一把正要走近的纪子。
当时门外的士兵在街上与敌人针锋相对,路上因为没有行人他们大肆像周边开枪,立即枪声一片,双方火力打得不可开交。
纪子被推倒在地,她惊悚的捂住嘴巴,那两名士兵被打到一个,那名刚刚推了一把她的日本军官此刻额头上多了一个窟窿,就那样睁着双目倒在她的脚边,她的身体豁然变得僵硬。
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沈丹钰被这么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她刚走到阴暗处时一人迅速的把她拉进墙后,还没等她叫出来她的嘴就被捂住,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是我。这里现在不能待了,这条街现在很危险,我们先离开这里。”
沈丹钰点着头,方世俨把她悄悄地带出去。上车后,她犹惊魂未定,可是听到街上的枪声荡然无存,只有几声断断续续地打枪。
等到那枪声陆陆续续停下来,可能是敌人交火不利亦或是完成了目的都撤了。陈晔平一开始在心里这么想,等在场的人还没有从那名军官遇刺中缓过来,门外杂沓地脚步声涌进饭店。陈晔平被人从后头冷不丁挨了一棒,事出突然,他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皱紧眉头向前倒了两步,原来是刚才护他的步兵对他动了手,而且后面一队兵遥遥跑来,他被迅速包围。此情此景,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冲那人的腹部踢去然后迅速抽出自己藏在内里的枪,那个步兵想不到他会反击大意丢了枪,他反应过来时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