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怎么了？”叶修说，“算了我也不管你们了，方锐的黑匣子在呢？我先看看那里面还剩了点儿什么。”
他走到方锐身边，轻车熟路地从他衣服的暗兜里掏出黑匣子，又走回到办公桌前，把它连接在电脑终端上。
孙翔依然保持警戒状态站在门口。陈果凑到叶修身边和他一起盯着显示器。
叶修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了一通，接着仅存的几条完好的信息波段被调了出来，叶修又忙活了一阵，抽象的波段图形变成了一段断断续续的话。
是方锐的声音。他是在说，我的外向力简直微不足道。况且林敬言都被你们肃清了，我本来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他死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我敬他。”
方锐此生的最后一句话，平静地，沉稳地，甚至带着点毫不在乎地笑意地，就这么在叶修的办公室响了起来。
“他真傻。”此时的陈果早就泪流满面，“就算林敬言死了，他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叶修慢慢扭过头看着陈果，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你不会真的以为方锐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吧。”他慢慢地说，“方锐这种人，就算林敬言死在他面前，他也会跨过他的尸体继续走下去，换成是林敬言也是一样的。”
“但也有可能这真的是他的真心话。”叶修叹了口气，“借着帮邱非洗脱嫌疑，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陈果默然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叶修，你们放心地去做你们的事吧，我也像微草的老板一样，把所有的资金都给你们。你们也不要担心我，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叶修看着陈果，又叹了口气：“老板娘，你还是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方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战争，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获胜的方式，正义也从来不是只靠硬碰硬就能证明的。我们要继续维持联盟的平衡，不管它有多脆弱。”
他简单明了地解释给陈果听：“我们反抗是为了输赢吗？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吗？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地将对民众的损伤降到最低，这才是我们反抗真正的意义。”
叶修冲孙翔使了个眼色：“你现在和我一起，把方锐送到李轩的基地。他现在不能出现在兴欣基地。”
“至于老板娘，”叶修又看向陈果，语气不容置疑，“我不管你现在有多悲伤多愤怒，现在我需要你收起眼泪，装作像平时一样，继续演戏。”
此时此刻的空间总部里一片寂静。这寂静在叶修他们进入空间之前就已经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至于连孙翔这种第一次进入空间的人都能立刻察觉到空气中沉重的威压。
余老板被枪决的消息几乎在和新闻转播的同时就接进了空间里。留在空间里的三支战队在同一时间得知了这个噩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微草的队长王杰希的身上。每一个人都是沉默的，愤怒的。身为战士他们不怕牺牲，但他们无法忍受普通民众受到这样公开的迫害。
王杰希沉默地站在人群的中心，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显示器，丝毫不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说些什么。但他自己也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他抬起头，先朝杨聪看去：“刘小别和柳非还没有归队，微草这边如果再派人出去，难免年轻人凑在一起会情绪失控，还请杨队长派个人出去把他俩接回来。”
杨聪点了点头，派出性格沉稳为人温和的许斌出去接应。
王杰希又看了看微草的其他队员。他从他们的眼睛中不止看到了愤怒，还有迷茫和悲伤。
他不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和他们是一样的。他们现在每个人的心情和柳非都是一样的。
家没有了，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只能向前。王杰希想，后路都被斩断了，如果前面是峭壁，那他就徒手劈出一条路来，如果前面是悬崖，他就用性命搭起一座桥来。
“如果现在不是战时，我会敬他一碗酒。”最终，王杰希看着微草的队员，和站在他们身后的其他战队的战友，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豪言壮志的意思，“高粱红，新酿的，很烈的那种，不知道你们喝过没有。”
大家沉默地看着他，不太理解此刻他说这番话的意义。
“喝完了，把碗一砸，然后好好送他上路。”王杰希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继续说道，“英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但现在，战争还在继续。”
他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冷肃得就像南极几亿年的冰川，坚定得就像脚下踏着的大地。
“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擦亮自己的武器然后继续走下去。”王杰希慢慢地说着，看着每一个微草队员们的表情，“家没了，剩下的家人还在。我们就是在为他们而战。”
大厅里的人们依然沉默着。王杰希说完这些话，也便沉默了下去。
但他看到自己的队员们的神情开始变了。依然愤怒的，依然悲伤的，但是不再迷茫了。
下一刻，新的接入点发出亮光，叶修和孙翔架着方锐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怎，怎么了？”孙翔实在是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率先问道。
袁柏清瞪了他一眼，脸上重新浮现出一副熊熊的样子：“孙二翔你真是有没有点眼力见儿，我们队长好不容易抒情唔——”
方士谦一把捂住自己大徒弟这张逮到什么说什么的漏嘴，看了看叶修：“你们这边情况也不太好？”
叶修把方锐扶到一张椅子前，帮他坐好：“已经算是最坏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听了他这样的话，几个知晓这次方锐行动内情的队长和副队长都默默地无话可说。
每一个战士都会走的路，方锐比他们更提前一些走完了。
叶修安顿好了方锐，又转过身看向王杰希：“你们那边的消息我也知道了。怎么样，用不用我帮你安定一下军心啊？”
王杰希斜着眼瞅着他没说话。
一旁的周烨柏先不干了：“叶修你个臭不要脸的，我们微草的人用不着你帮我们安定军心！我们早就都跟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了！”
梁方赶紧拍了一下周烨柏的后脑勺：“你怎么跟叶神说话呢，一点儿礼貌都不懂，给我们微草丢人。”
他又补充说：“再说叶神那张嘴能说出好话吗？让他稳定军心不是难为他老人家吗？”
叶修倒是也不生气，他掏出烟盒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着急点火，先看向王杰希：“可以啊，小朋友们倒是都挺精神的。”
王杰希皮笑肉不笑：“托叶神的福。”
叶修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那咱们也就别废话了。现在的情况你们大家也都看到了，军部不仁，咱们也没必要讲义气。”
他吐了口烟，看了看在场的几十号人：“怎么样，想不想和哥搞个大的爽一爽。”
袁柏清挣脱了方士谦的钳制，最先跳出来：“爽一爽！”
方士谦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后脑勺上：“队长还没发话呢你跟发羊癫疯似的，犯病啊！”
结果那边孙翔一看袁柏清竟然比自己先跳出来，十分地不服气。况且现在周泽楷和江波涛都不在，他自诩轮回的代言人，紧跟其后立刻喊道：“爽一爽就爽一爽！”
叶修笑了：“好。”
他先看向孙翔：“你回去以后和你们队长副队长说，就说我说的，”然后他转过身面向大家，“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该善后的善后，上次和你们说的任务，该怎么做继续怎么做，然后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趁着这个礼拜都吃了喝了。想说的话，也都找到合适的人都说完了。”
“下周，哥可就要带着你们和政府正面肛了。”叶修淡淡地说着，手指轻抖，弹掉了一截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