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女孩在疼痛折磨下喘着粗气,波澜不惊的脸庞第一次因痛苦而扭曲。“真是多管闲事,都说了这是我的命运。”
“不要说话,先止住血才行。”米库里奥双手按在她的伤口上,想要抑制淙淙流出的鲜血。
她轻轻咂舌:“最后的庇护所也托你们的福没有了……所以说旅人只能带来厄运……”
“我会负责的。”这是结束战斗后史雷第一次说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卡门,接下来交给我就行啦。”他咧开嘴露出门牙,手指在脸上戳出两个酒窝,学着梦中少女的口气与模样对卡门挤出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脸。
生命即将逝去的少女第一次向两人露出微笑,从史雷身体中飘出的光球在她身边来回飘摆,让她洋红色的眼珠中第一次闪现出微弱的光:“还真是可靠呢……那就拜托你啦……”
无论治愈术的光芒持续多久都无法阻止她体温的逝去。趁着天还没亮,他和史雷在玫瑰园为她挖了一个小小的墓穴,将她葬下前米库里奥将那枚雏菊发卡别了在她的鬓角上。地平线上的景色亮丽起来。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生气蓬勃,天空极尽所能地蓝,那些叶子如绿宝石般闪耀着光,地平线的那一端太阳已经探出头来,浅紫的晨霭在不久便会被染为亮丽的橙色。
“为什么不救她?”米库里奥半跪在墓前,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承受住凭魔的攻击,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史雷笔直望着米库里奥那双泛起涟漪的堇色双瞳,话语中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我不想你死。”他说,眼里满是无法撼动的坚定。
按照约定,史雷带着剩下的孩子们走过湖泊,穿过森林,最后在米库里奥的帮助下将幸存者留在了乡下的教会。教会的牧师是个老好人,整天乐呵呵地对每个路人打招呼,和每一个向他倾诉烦恼的人拥抱。孩子们的眼睛哭的发肿,不论他们怎么安慰也不肯停止啜泣。无奈之下米库里奥弯下腰,摊开手掌变出一朵冰花别在哭的最凶的小姑娘发辫里。
从始自终,米库里奥都没有和史雷说一句话。史雷想不通他沉默的理由,只知道他一直低着头不愿看自己的眼睛,总是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要提拥抱连手也不肯让他牵,最后史雷只好撇着嘴乖乖跟在他身后。
“史雷。”
脚步骤然停止,他以为米库里奥在呼唤自己,却发现他依旧在自己前方自顾自的前进着,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有纤长的发辫在左右晃动着。
“用你自己双眼去看,你感受,然后做出选择吧,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恩?你是谁?”
他对着空气中莫名的声音问道,等待他的却是一片沉寂。史磊耸耸肩,自嘲般着笑自言自语道:“一晚上没睡看来连幻听都出现了。”他加快脚步追上米库里奥的背影,不顾无声的反抗攥紧了他的手。位于郊外无名小道上的两个人融入天际,看起来就像是嵌在镜框中的一幅旧油画。他不知道米库里奥是否仍在哭泣,他只见金红色的阳关穿透树叶,斑驳的光电落在他白皙到透明的皮肤上,他还看到他那双紫罗兰色幽静的眼睛在光芒下水光盈盈。
“别忘了,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声音才刚再度响起就很快在吹过夏日的风中四分五裂无处寻觅,甚至没来得及传至史雷的耳边。
第六章 Chapter 6
初秋时分大部分的天气都和今天一样晴朗。午后的阳光均匀地铺洒下来,林子里的几棵槭树和枞树变得一片金黄。米库里奥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一朵无名野花的花瓣,他听见不远处城镇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了三下,一群鸽子被钟响震得惊起,带着鸽哨声笔直冲向蓝天,仿佛要刺穿太阳。史雷躺在米库里奥身旁的树荫下发出细微的鼾声,他挥手赶走企图在史雷身上休息的蚊虫,视线偶然落在他的睡颜上便再也无法挪开。史雷的睡颜并不甜美,也没有所谓的“孩子般的天真”,或者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线条柔和、呼吸平稳,没有纠纷和阴谋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欢乐与幸福的踪迹。只是单纯的没有任何表情,有的只是完全的放松,好像把全部身心都全然献给了睡魔。
他们的旅行进展的很顺利。虽然重现的记忆总会将他们指引到很偏僻的地方,有时候光在路上就要耗去数个日夜,但是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再遇到过棘手的战斗,修道院发生的事情仿佛变成一场遥远而虚幻的噩梦,尽管再也没有重现,但还是米库里奥心里留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两位旅者曾去过沦为战场的城镇废墟。泼洒在街头石条上的每一抹干渴的血迹都曾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些曾经是在纷争时期迁到这里的海兰德人,有些不是。史雷将手放在早已风化腐蚀的石碑上,战争孕育出多到无意计量的污秽,米库里奥看着史雷的面部不断切换成不属于他的表情,却都包含着同样的感情,恨意。直到大量承载着记忆的光球从他身体中离去后他才重新看到史雷那双翠色的眼睛,眼泪冲去了石碑沉积了多年的灰尘,他在痛苦地微笑。光芒在废墟间穿梭对死去的灵魂做着最后的吊唁,一切的噩梦皆已经消散,美丽的气泡破碎了。那些沾染血污的日子逐渐模糊起来,消弭了记忆的界限。当史雷罗发觉自己已经疲惫地站都站不稳后摔倒在了地上,无力地靠在断壁残垣上。
微笑仿佛也会耗尽了他所剩不多力气,他的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便没了动静。“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战争出现啊……”
“改朝换代也好,权利纠纷也罢,人类的欲望是不会停止的。”米库里奥怔住了一下后把手搭在同伴的肩头:“很难受吗?”
史雷摇摇头:“还可以,就是头有点晕。”
“不过你沉睡的几百年战争并不多,当年艾丽夏为了让两国和平相处可是付出了不少心血。”
“是啊我在书上看到了,艾丽夏果然很厉害,能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理想。”他像一只大型犬那样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汗珠,单手费力地撑在石头上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起身。“真愚蠢啊这群人,不管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什么,明明死后这一切都会化作泡影。为什么大家不能更加珍惜眼前的美好事物呢?”他轻声问着,回答他的却只有无边的寂静。
“只是为了生活而已,为什么人们就必须竞争呢?”史雷还有无数的疑问,也许因为他还太年轻太贪婪,迫切的想知道一切的真理,连这些长期漂泊在人心中的问题也会让他终日彷徨不安。
这之后不久米库里奥明显感觉到了史雷性格和心态上的细微变化。虽然本质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正直、自信、并且单纯的人,但是却有着细小到难以察觉的改变。比如对米库里奥的关心程度上升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粘人自然不必多说,现在已经发展到哪怕米库里奥离开他半步都要着急,弄得米库里奥去洗澡身后都要跟个小尾巴。更夸张的是,只要有一丝危险的气味史雷都要把米库里奥护在身后,甚至不惜做个逃兵。为此米库里奥和他吵过多次的架,史雷却我行我素只把米库里奥的叮嘱当做耳旁风。他对史雷这突如其来的自私弄得悲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钟声的最后回音落下时史雷猛然惊醒过来,他揉着眼睛趁着米库里奥不注意在他侧脸上轻啄了一下。“早上好米库里奥。”说完他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微闭的双眼仿佛在宣召自己随时都可能再次跌入梦乡。
“早什么早,现在可是下午。”他捂住史雷不安分的嘴巴,站起身拍粘在衣服上的草籽。“你到底还想不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出地?”临时的心血来潮让史雷突然迫切的想回到自己和爱人的故乡,尽管米库里奥多次重复就算再过几百年出地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也无法阻止史雷一路上的臆想。他不断重复着记忆中出地那短暂而珍惜的初秋。那时太阳总毫不吝啬地将最后的热量投向大地,远远看去整座村子水气蒸腾,火红,翠绿,艳黄和海蓝。颜色鲜明得仿佛随时都会滴下来沿着埋在草地中的蜿蜒石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