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来看,是帝国军占了上风。
天空的一端,一朵巨大的金色礼花炸开,纷纷洒洒昭示自己的存在。
伊斯坎达尔看到礼花,慢慢放松肩膀。看来迦尔纳从河提中部绕道峡谷后方、帝国必经路中段的策略成功了。
反而是南部,长河上游已经不能指望了,美狄亚与暗杀者家族终究无法抵御圆桌骑士团的攻击。
十几分钟前贞德元帅传来的指令也证实了这一点。
“平局吗……”伊斯坎达尔喃喃自语,他凝重地对青筋布上太阳穴,明显在忍耐什么的吉尔伽美什说道,“如今的情形,如果你还有基本的判断力,那么应该知道整个战局的现状。”
“……”吉尔伽美什面色阴沉不定,思考着什么似的举起手,示意士兵暂时停止争斗。
一时间整个战场只有数万人安静疲惫的呼吸声。
伊斯坎达尔等待吉尔伽美什的最终定论。
“……从目前来看,似乎这样做是最好的,”吉尔伽美什沉思良久,带着点不甘,终究释然,睿智而超脱地评价,“确实,如果不在这里结束,那么,等待同盟与帝国的只能是同归于尽。”
“看起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没错。”
吉尔伽美什肯定的点头,他收起螺旋剑,与伊斯坎达尔一同走向对方,金色的铠甲支撑他笔直的背脊。
他们相互向对方抱拳致意。
“远远没有终幕啊,吉尔伽美什,我们之间的决断,恐怕要等下许久之后的未来了。”
“我等着你,”他狂妄地回复,“届时胜负必定属于我。”
黄土被风扬起缠绕于他们脚下,这两位王者一般的战士相视一笑,放下拳头转身就走,率领士兵等待着未知的下次的决战。
吉尔伽美什没有再次回头,焦虑和痛苦自强烈拨动的心跳处蔓延开,连血管都开始战栗。
他压抑住彷如某种噩兆般的不详预感,赶向战场的另一侧。
·
恩奇都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的他静静侧着脸,任由长发遮住他的半边面颊,仿佛了无生机的人偶。
“……卿!”
惊愕愤怒的尼禄抽出深红大剑,遥遥指向伊什塔尔。
“竟做出卑鄙的偷袭……对同伴下手,尤其是余所承认的对手……受死吧,偷袭者!”
伊什塔尔晃了晃,被浓烈的杀气惊醒般,蓦地抬头,转身急速奔跑。
她的大脑中此时此刻被亢奋占据了所有的情绪,连续迎战的疲惫一扫而空,只有屈辱被洗尽的得意。
曾经被恩奇都从身后扼住脖子威胁,这被伊什塔尔视为耻辱,发誓一定要洗清——现在她终于成功了,不管那人偶有多强,淬了毒的小刀是死在他脚边帝国军哨兵的能力,隐藏在尼禄的杀气中,轻而易举的就刺穿他的胸膛。
多么简单!
多么容易!
从此以后她终于不用忍受那人偶熟视无睹的轻蔑,炫耀地在自己面前和大人黏在一起!
啊啊,只要能逃出,恩奇都的伤口只会被怪罪到已死的哨兵身上,认为他是在与尼禄的混战中被误伤而死。
多么可笑的致命原因!
多么合适他的难堪的致命原因!
只要她能逃走,大人就能多看她一眼……
只要她能逃走,而身后追击的女人娇小瘦弱,即使是哨兵,在自己的精神攻击下也会露出短暂的破绽,趁着那破绽,从树林中逃……!
扭曲的笑容还未能从嘴角褪下,伊什塔尔突然感觉眼前的草丛离视线越来越近……
不,是她的身体在下倾——
被切断的痛觉神经在这一刻后知后觉的被接上,大量鲜血喷涌而出,伊什塔尔狼狈的扑倒在草丛中,深红大剑毫不留情地几乎劈断她的背脊!
痛到无法完整出声,她只能呻吟着挣扎向前爬。
“只要……能……逃……”
她就能得到——
尼禄冰冷地注视她,对背叛自己同伴的女人无话可说,却听见伊什塔尔断断续续地挤出破碎的句子。
“求你……”
她以为她是在求饶,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却听见女人执着的呢喃着。
“求你……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她恍惚道,就像在对奉若神灵的某个人祈求一般,“……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
泪水自她的眼角倏地滑落,不甘和渴求扭曲了她的面颊。
“……”
尼禄居高临下的看着呻吟逐渐减小的女人,直到她彻底断气,才干脆地转身离开。
红裙少女回到峡谷起点,望着恩奇都冰凉的尸体,低低说道。
“……真是可惜,余本还想着与卿再次交手。”
她想了想,将大剑深深插向大地,几乎是一瞬间,地面被轰出一个深坑。
“不知道卿的哨兵是谁,战场上虽然战后会被打扫,但按照规矩通常也只是收集尸体埋到一起,向导的尸体将会被送往塔作为实验品……让余单独埋葬卿吧,作为这场尽兴的战斗的一点小小心意。”
她抱起恩奇都埋入大地,填满泥土。
“希望卿能安宁的抵达彼岸,愿卿获得永恒的安眠——”
少女低低祷告,随即拿起大剑,转身离开。
·
第二十八章
白色的、一望无际白色的巨大空旷的房间。
被粉刷地雪白的地板尽头有一扇小小的门,隐蔽地合拢,只露出浅浅的金色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这是在哪里?
恩奇都眨眨眼,恍惚地环顾一周。
白色的白色的,哪里都是白色的,空旷冰冷,毫无人气。
他不喜欢这里。
恩奇都想,下意识的,他开始描绘自己会喜欢的世界。
更加明亮,有着广阔的草原,大片火烧云以及艳丽落日的地方,微风掠过手腕,草尖钻进裤脚,轻轻挠着脚踝,有金发的男孩背着手遥遥对他微笑。
那个地方不是他的世界——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是谁的世界——但即使再怎么憧憬也到达不到那里。
恩奇都小小叹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气。然后他走上前,毫不迟疑地拉开门扉,强烈刺目的光使他不由得眯起眼。
是实验室。
白色的天花板安置的灯横亘着,精密的仪器摆放井井有条,牛皮封面的记事本铺开,上面记录的无规则数据布满了纸页,左下角用红笔醒目地记上“死亡重启机制”。
角落里坐着疯疯癫癫的老人,花白头发可怜的垂在鬓边,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记忆在随着门扉的打开而被唤醒。
恩奇都甚至都不用费心神去听老人在说什么,都能一字不落的重复他狂热的语句。
他对于这个房间没什么触动,没有憎恨,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漠然,白色空旷的漠然,心脏随着仪器滴答的声音逐渐重合在一起。
他没有多看一眼这个房间,直直穿过。
他走进另一个房间。
纯黑空间中,蜿蜒回旋向下的楼梯突兀现在他的脚下,连绵至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下。
恩奇都无所畏惧一步步向下,不详阴暗的空气越往下越明显,令人窒息地紧贴裸露出来的肌肤。
每往下踏一步,身后的阶梯便一阶阶消失,黑暗笼罩吞没了他的后路,开始向他试探性地侵蚀,试图抓住他的脚跟。
恩奇都轻轻一跃,避开了黑雾。仿佛察觉到他躲避的动作,黑暗开始放开所有顾虑肆无忌惮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围。
什么啊。
恩奇都无趣的想。
之前的房间算是死亡之前的走马灯?
他的人生难道除了空虚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别的什么……?
恩奇都的身体停顿了一瞬间,差点被黑暗抓住衣角。
他被制造出来,作为人偶睁开眼,生存下去,这难道不是全部了吗?
他还有别的记忆吗?
……甚至于他不应该会叹气会无趣,那是人类的情感。
还有什么是他没有记起的吗?
真想在看看别的房间啊。
右手边突然出现了一扇门,一直纤细修长的手臂牢牢抓住他,将他一把扯进房间。
——希望能看到别的什么,对,比如说……
他稳住身体,在暖洋洋的房间中,柔软的黑色长发扑进他的怀中,伴随着温暖地香气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