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祯看着对方擦身到一半,盯着自己的下半部分停顿的样子,摸不着头脑。
她试着“喵”了一声。
听到动静,乐宁回身看去,身子微微侧过,露出缠绕在胸前的雪白布带,一圈一圈缠绕着,以至于陆宛祯的第一反应是:
他受伤了吗?
被担忧捕获的陆宛祯着急地跑到乐宁的近前,支起上半身对她一阵“喵喵喵”,叫声颇有些急促,乐宁俯身将猫儿捞起来,左右看了看周围,才小声问猫儿:
“怎么了?”
陆宛祯小心地收起爪子,只用肉垫轻之又轻地拍了拍乐宁胸前裹着布的地方,肉垫之间有细软的绒毛,碰的又是乐宁靠近肩膀的部分,于是只一半按在了布带上,另一半按在她的皮肤上。
乐宁被那绒毛挠过的痒意弄的一激灵,用习惯压低的、略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哄了哄猫儿:
“别担心,我没受伤。”
真是奇了怪了,这猫儿偶尔表现出的灵性总让她有种在跟人相处的感觉似的。
就比如此刻,或许猫儿只是天生对布料产生兴趣,乐宁却自顾自地觉得对方仿佛在担忧她受伤。
她笑了笑,准备将这事情抛之脑后——
陆宛祯却愣住了。
不是受伤?不是受伤往身上缠这么多布做什么?不勒得慌么?
比如她就觉得很勒……
电光火石间,陆宛祯想到了这是什么!
它震惊地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乐宁。
那人擦完身子,正在慢慢地将衣服重新穿好,一手抱着它,一手给自己围腰带。
只猫儿的眼中,她的模样仿佛刹那变了。
比寻常男人更瘦小些的骨架,一点儿也不明显的喉结,幼嫩的皮肤,还有这不盈一握的腰——
这分明就是个女人啊!
陆宛祯有些不可置信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巴巴地将她认作儿郎如此多年?!
乐宁只差最后腰带系结的部分了,想把小猫儿放下一会儿,结果注意力稍稍挪开,就发觉芝麻不知何时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后背上几乎是根根直竖。
然而分布在周围的蛇却没有给她丝毫预警。
乐宁拧了下眉头,低声拍着芝麻,轻哄道:“这又是怎么了?”
陆宛祯抬头怒瞪她,还能怎么,还不是被你吓的!
倾心多年的郎君一朝变娘子,这谁受的了啊!
陆宛祯虎着脸与乐宁注视,看着看着,心中却忽然听见一声豆荚成熟后的“哔啵”声响,有念头从里头透了出来。
因着从小受圣人教导的缘故,自己总忍不住将圣人作为标准,行为间不自觉地去模仿,平生最羡慕的便是圣人同皇后之间的感情。
冒天下之大不韪。
以至她甚至会想……
若是自己日后也中意一小娘子,会如何?
陆宛祯蓦地发觉,自己好像……还挺能接受乐四郎变乐四娘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疯狂地想上扬嘴角。
若说先前发觉这郎君同自己有缘时,乐宁的心中还有那么一点遗憾,仿佛一眼能望到两人从此形同陌路的未来,那么此时,她心中竟只剩欢喜。
就在此刻。
原先藏在乱世堆里的蛇忽然都不安地从远处蹿了过来,盖因乐宁的跟前忽而降下一道阴影。
“且慢。”
那个蒙面的男人开了口,低沉地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乐宁扬起骨笛的动作顿了顿,先前的几条蛇在她的脚边盘桓,似是在判断究竟要不要攻击。
被推出来的影十虽不怵这些蛇,但想到这人不过在西南待了些时日,便能将这些毒物控制自如,不禁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他嗓音平平地开口道:
“足下勿忧,我是来找你借狸仙一用。”
乐宁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先前那户富贵人家对自己已下了灭口的心,还在想至于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半条腿跨进棺材了?
自己得是参与进了多大的秘密仪式里?
封-建迷信害人啊!
结果没想到这神不知鬼不觉的黑衣人出现的理由这样奇特:
借芝麻?
她像是所有铲屎官那样对黑衣人满是警觉,打我的主意可以,打我的猫主意不行。
影十瞧见她眼中的防备,有意将猫儿直接捉来,但这小团子实在是太小了,他担心对方只要稍稍同自己一拉扯——
哦,从此他就完蛋了。
陆宛祯凝视着出现的影十,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错过了好几日醒来的时刻,都是因为她过于担忧乐宁无法逃出姚侯府的追捕,才时时刻刻都留在芝麻的体内。
若是在约定的时间内超过三日不醒,往后便一日比一日凶险了。
哪怕她此刻突然从猫儿的身体内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无法让影十打消这个念头,陆宛祯想了想,唯一的办法确实只有自己用猫儿的身体回到侯府,再交换回来。
念头产生的刹那——
陆宛祯张开牙齿,一口咬在乐宁的袖子上。
“呜哇……”的声音响起,似是在体现她死活不松口,不跟乐宁分开的决心。
影十:“……”
乐宁:“……”
影十犹豫半晌,同乐宁说了一句:“不如,乐郎也一并来?”
乐宁:“……”好么,这几天算是白跑了。
影十安慰了她一句:“我定会护郎君周全。”
乐宁很想相信,但显然,她开始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并没有接受这份安慰。
……
逃跑一晚上,回去半盏茶。
当乐宁抱着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先前那小娘子的房中时,她感觉到了那些下人们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眼神。
一个个仿佛都恨不能将她生吃了。
却因乐宁是被影十的轻功骤然带到房内,仿若忽然回来那般,下人们摸不透这术法,暂时只能匆匆去禀告主母,又或是护在床前那身影前。
陆宛祯虽不大明白为何这次猫儿的灵魂未在自己身上苏醒,却也很快明了如今形势,只有自己作为“陆宛祯”醒来,方能操控局面。
于是,它在乐宁的怀中稍稍合上了眼眸。
不多时,床上躺着的那人指尖动了动。
却因婢女、家丁们都在防备突然回来的郎君,无人注意到。
直至……
乐宁瞧见了那层层帷帐里的动静。
她出声提醒了一下陆宛祯床前的婢女:“人好像醒了。”
听得她这一言,婢女立刻就回身去看,接着房间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殿下”长“殿下”短的声音到处都是。
乐宁反倒成了全场唯一一个空闲的人。
她站在那里,自觉与这富贵门庭格格不入,仿佛一瞬间透明了似的,来往的人无一个注意到她。
很快的,就有人通报“夫人至!”
乐宁如今才见到这府衙的女主人,是个浑身金贵的命妇,她从那妇人身上的琅珰首饰上瞄过,又别开了目光。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贵妇,许多年前在邹公食肆时,她曾有幸见过陆国公府上的周夫人。
明明已过去很长时日,她连周夫人的模样都不记得,却对她周身温柔似水的气质印象深刻。
乐宁站在角落里,又琢磨着逃跑之事——
直到,她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很突兀,让人后颈寒毛直竖。
乐宁往目光所在处望去,却恰好透过重重帷帐,与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对上。
她心下毫无征兆地一跳!
那人眼尾有一粒鲜红似血的小痣,隔了这老远本不明显,却因与那双流光婉转的眸子离得太近,让人一眼就瞧见了。
对上那双眸的刹那,乐宁透过那重重帷帐隐约瞥见这人模糊的面容,却下意识地开始揣度,这人……应当很好看吧?
走神间,她听见那双眸的主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音质颇有些特殊,让人一时间难辨雌雄,却只觉得好听。
“既是娘亲的决定,我不敢推辞——”
姚夫人听得只觉自己果真出了个昏招,她这孩子在宫中待得时间愈长,自己愈发看不透了,偶尔见到这孩子时,甚至觉着似是面圣那般紧张。
她嗫嚅着想开口,想命人将那郎君拉下去,话还未出口,又听得陆宛祯淡淡道:
“会做馄饨么?”
这话,她是对着乐宁说的。
毫无征兆,让室内的人皆是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