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念忍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讲一下自己身边发生的琐事, 分享生活感悟。时间久了,经常得不到回复,她盯着那些“一去不回”的信息界面, 有时候会感到特别疲惫、烦躁和厌弃,尤其在姨妈来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她最容易抑郁的时候,思想消极,负面想法多,所以后来她也不常给厉奎发信息了,反而是他每次放假第一时间主动给念忍打电话。
可每当听到他温醇的嗓音和柔软的口吻时,念忍又会没原则地心软,想着,再坚持坚持就好了,时间过得很快,且他们彼此喜欢。而她也只是每个月那几天心态不稳,容易胡思乱想,大部分时候,心情还算平和。
念忍拧开水龙头,长时间没用,刚打开时水流滞了一瞬,发出抽噎般的空气声,然后吐出几股黄水,之后才渐渐变得顺畅和清澈。
她将抹布润湿,回到桌前。
手机那头也传来哗哗水声。
“你在干嘛?”
“在洗衣服。”
三月份,寒冬还未完全结束,新年的余韵犹存,连队的人都聚在宿舍打牌,只有厉奎一个人在零下几度的天气里穿着件短袖对着水池子洗衣服,他刚从澡堂出来,头发随意擦拭,现在还是湿的,凉风一吹,没感觉冷,倒是特别精神。
两人各干各的,对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讲着话,好像对方就陪在身边。
念忍来回几趟,把宿舍给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视线落到床上。
“我把被子抱出去晒晒哦,正好现在有太阳,等会儿回来再跟你说。”
“嗯。”
念忍把被子抱去楼下晒,宿舍楼后面有个小院子,专门用来晒被子,成排的单杠杆,念忍以为自己来得算早了,下去时才发现已经飘舞着不少五彩斑斓的被子了。
路上遇见一个同班同学,互相打了招呼。
“来这么早?”
“你也是啊。”
她回到宿舍,对着手机:“你还在吗?”
厉奎立即答话:“在呢。”
他已经洗完衣服,端着盆回到宿舍,里面一群人围着小桌打扑克,脸上都贴满了小纸条。
念忍走到阳台,发现刘琦的羽绒袄没收,挂了一个月,风干了都,硬邦邦的,念忍帮她取下来,挂在她床头。
回到寝室里坐着休息会儿,念忍琢磨着还有什么活没干。
洗床单被罩、刷鞋、可以把那些棉鞋刷干净之后搁起来了,还得去趟超市买生活用品,洗衣液卫生纸之类的。
这么想着,还能一心二用,问厉奎:“你暑假能回来吗?”
“应该能,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好。”
***
第二天刘琦和唐美婷陆续到校,向佳是江城本地人,最晚到。
她头天在微信上让念忍帮忙晒了被子,所以不怎么急着来。
正式开学那天要上晚自习。
六点,宿舍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往农院去,时间充足,路上嬉嬉闹闹,聊着天,她们走得很慢。
中途经过生科院,念忍投去一眼,想到如果自己转专业,这时候该去的就是那栋楼了。
到教室,人不多,说话声却不小。
经过了半年的相处,班上的座位基本固定了,每个人都有序入座,不会去抢别人的位置。
念忍她们宿舍坐最后两排。
她和向佳坐一排,刘琦和唐美婷坐她俩前面一排。
向佳:“你上教务处查这学期的课程表了没?”
“查了。”
“你看没看到有实践课?”
“看到了,怎么?”
这学期有六周实践课,要下地种田。
说白了是干农活,但又不仅是干农活,在这个过程中要求识别主要作物的类型和各生育时期的形态特性。以水稻为例,要将水稻形态识别、水稻丰产栽培、水稻的观察记载(分蘖动态观察,生育时期的观察)、水稻田间诊断(幼苗诊断,孕穗诊断)、水稻选种测产和经济性状考察等多项实验内容穿插到生产实习中完成。
向佳脸上的表情苦哈哈的,五官皱成一团。
念忍笑笑,“我觉得挺好的。”
向佳撇嘴,“天真。”
念忍耸耸肩,没反驳。
七点,班主任走进来。
班主任名聂力,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从行政退下来的,这是第一年带班,言语间官腔很重,浑身透着股势利劲。
刘琦是团支书,平时和聂力接触多,但每次找他办事的时候他总推三阻四,因为他嫌弃刘琦农村出身,又领助学金,所以姿态轻慢,刘琦被他惹哭好几次,没少在寝室里吐槽他。
班上的同学没有不讨厌聂力的,倒不是偏见什么。
有些时候想了解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深入交往,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聂力声音很尖,调子女气,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但他又啰嗦得要命,每次班会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还总爱说些没用的。回回都要提起女大学生被包养事件,向佳听了总要在下面翻白眼。
这次又不例外,念忍听着他站在讲台上说细节:每周末那些豪车如何开到校门口,那些女生又是如何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们又是如何对上暗号,看对眼,上车,奔着酒店而去。
一个博士学历的大学老师,捏着娘兮兮的腔调,每次班会都花大部分时间,一本正经讲着这些他口中所谓“交易过程”,还美其名曰以此警醒女生们要自爱!
念忍皱眉,觉得非常不适。
向佳甚至恶意揣测:“你说他这么清楚是不是也干过这事?”
念忍扯扯唇,不予置评。
看着讲台上那张斯文的脸,却有点反胃,低头,塞上了耳机。
她正看一本书,鲁迅的《呐喊》。
恰巧看到《肥皂》这篇,四铭的形象在某一瞬竟然和聂力有重合的地方。
道貌岸然的知识分子,虚伪的卫道士。
聂力正讲得唾沫横飞,突然被打断,年轻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
中气十足的一声,把他给吓得兰花指都翘了起来。
向佳没塞耳机,正在练钢笔字。
她的字属于小学生字体,方方正正,一笔一划那种,后来认识念忍,见到了她那潇洒飘逸的字体,又羡慕又喜欢,于是这半年来每天晚自习都锲而不舍地练字,特别有毅力。
这时听见门口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眼睛瞬间瞪圆了。
向佳激动地伸手过来拍打念忍的胳膊,手往门口指,“你看——!”
念忍把耳机扯下来,看过去。
她此时戴着眼镜,一眼就看清了那人的五官。
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目秀眉清。
念忍再熟悉不过。
是沈悭离。
他和聂力说了什么,聂力让出讲台,示意他上去。
“你给同学们做下自我介绍吧。”
沈悭离颔首,站上去,淡然道:“我叫沈悭离,来自生科院。”
就这两句话,再没了。
底下毫无反应,气氛略干。
聂力只好补充:“沈悭离同学,这学期转专业到我们班的,大家欢迎。”
下面稀稀拉拉一阵拍掌声。
倒不是不热情,班上本来人就不多,三十几个,这学期转走了七个,现在更冷清,而且他们班上大部分人性格都比较内敛。
每次学院有什么晚会之类的活动,组织全校观看,舞台上在唱歌跳舞说相声,舞台下面的观众席各种欢呼呐喊口哨声。反应最淡漠的当属农院,尤其是念忍他们农一班,半点波澜不起,和旁边热情的音乐学院比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念忍有时候觉得节目精彩,想跟着吼一声,看到周围一张张冷漠脸,也只能蔫了。
聂力:“下去找位置坐吧。”
“嗯。”
教室里空位很多,沈悭离却径直走向念忍。
念忍深埋着脑袋,故意不看他。
但还是抵不住——
沈悭离脚步停在她身边。
“往里面坐一下。”他说。
都是四人桌,念忍一个人占两个位子,她和向佳之间空余的地方还很多。
她当没听见,不动。
沈悭离直接从后面搭着椅背跳进来,身姿矫健,几乎没怎么发出太大的声音。
男生就是这点好,运动细胞好像天生就比女生发达。
念忍侧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向佳跟沈悭离打招呼,两人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