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
老头子和几个老朋友下棋,多有争吵,经常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然他刚血压爆表,又去?是嫌命太长了?
苏小鼎脚下生了风,一溜烟往榕树下跑。
远远地见了一圈人,挤进去,没老头子的影子。
“叔,我爸呢?”她着急地问。
下棋的老头儿抬头,“刚好像遇见一个什么熟人,一起走了。往那头,小公园那边。”
苏小鼎道谢,又一路追过去。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家这个宝贝的时候确实有,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操心的。
追出去好几百米,终于看见苏建忠的背影。他两手背在身后,侧身和人说着什么。那人站在公园的树荫下面,有点被挡住了。她偏头去看,一个修长的男影逐渐出现,赫然是方骏。他对老头子笑着,仿佛昨日的芥蒂一点也不存在。
她脚步一点点放慢,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甚至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她吞了吞口水,张口小声道,“爸——”
方骏抬眼,双目间血丝纵横。
她的心抖了一下,顿时哽住。
老头子转头,冲着她那样的笑。他看看方骏,再看看她,两人都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他皱眉,只觉得有问题,想了想后摆摆手走开道,“你们年轻人玩,我溜溜弯。”
苏小鼎不敢注视方骏,只好将视线放在父亲的背上。
方骏却一步步走近,声音极暗沉,“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了?”
她额头冒出点点虚汗,头有点发晕,强行站住了。她转头,看着他尖尖的下巴。
现在,就要道歉吗?他看起来还是很生气,而且他找苏建忠干嘛?
苏小鼎伸手想擦汗,又觉得这样显得有点怂,当场刚住了。
特别是,方骏逐渐靠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混杂了酒香气的薄荷味儿。
他那样看着她,她在慌张之外还有心虚。甚至,他伸出来的手也让她默默抖了一下。
方骏手搭在她肩膀上,刚开始用力,后面却逐渐轻下来。
汗水从苏小鼎的额角下来,擦过唇角,有点咸。
方骏见她如此,苦笑一声后,道,“苏小鼎——”
她应了一声,眼神游移,努力想着该怎么说抱歉的措辞。
沉默蔓延。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对不起。”方骏却先开了口。
苏小鼎吃惊地抬头,对上一双痛苦无所遁形的眼睛。
“你昨天晚上说得没错,我之前的做法太卑鄙,没考虑到你所处的位置和心情,给你很大的压力。我很抱歉,不应该用自私的方式。”
他又道,“我道歉,你骂我骂得很对。我当时只想得到你,和你在一起,一点也无法忍受你对我视而不见。我的意思是,开头虽然不算是你情我愿,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可以道歉,你可以恨我埋怨我,但能不能别分手——”
苏小鼎有点紧张地张了张口。半晌,她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句,“马儿?”
方骏的懊恼,后悔和痛苦,在一瞬间转成了不可置信。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冒出一团火光,照亮了他整张脸。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你想起来了——”
第四十五、六章
二零零九年,夏。
苏小鼎完成高考,彻底解放。
苏建忠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和同学出去毕业玩,趁着假期好好浪一番。她收了钱,全存自己卡上,转身就跑去汇宾楼后厨玩。
母亲笑她是吝啬鬼,她反嘴说,“大学毕业就要和朝阳哥结婚,现在就要开始存钱了。反正等咱们结婚了,肯定不和你们一起住老房子。朝阳哥说了,咱们得买新的。”
“一点不害臊,天天就结婚结婚的。”母亲骂她,“要点脸不行?”
她比母亲还凶,“你不是说朝阳哥算你儿子吗?我和你儿子亲,怎么就不要脸了?”
母亲一脸无奈,说她不懂人情世故。
有什么好懂的?反正楚朝阳是这条街最帅的男人,她苏小鼎就是这个社区最漂亮的女人。
苏小鼎到处抠钱,为将来结婚做准备。约会、咖啡、看电影,全省了。代替约会,她天天跑去汇宾楼后厨和楚朝阳一起吃午饭。
楚朝阳刚升了后厨的小主管,手下好几个人,正是忙的时候。
只是汇宾楼生意火爆,便招了几个帮忙的杂工。一个收菜、摘菜和负责打扫灶台的;一个墩子,负责洗切配;另外还有两个洗碗的阿姨。墩子和阿姨都是干惯了的,来的第一天便找着自己位置了。
苏小鼎看那个杂工最奇怪,很年轻很瘦的少年,怯生生的样子,仿佛没成年。她第一回看见他,他在给老头子倒酒。母亲不让老头子喝酒,反复交代楚朝阳把人看好了。那会儿楚朝阳去外堂了,一错眼没看住。师兄们涌过来要她尝菜的味道,她一个个批过去,惊得那小子把酒漫出来都不知道。她心说这人真傻,却还笑嘻嘻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子脸爆红,嗯嗯啊啊半天说不出来话。
她指指满桌的酒液,再看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头子,突然变脸大吼道,“你不知道这老头子不能喝酒吗?是不是故意想让他早死?”
那小子吓得差点把酒壶扔了,老头子却看笑话一般摸鼻子。他说,“小鼎,人家刚来的,别把人吓跑了。”
“说,叫什么名字?”她两手叉腰。
“马,马,马——”马了三次马不出来。
苏小鼎以为他姓马,挥手道,“好,马儿是不是?”
师兄们在后面吃吃地笑,起哄道,“对,就是马儿。马儿啊,你快些跑——”
竟然唱起来了。
那之后,苏小鼎每次去就叫他马儿。
“马儿,你会不会干活?菜叶子都被你揉烂了,速度也太慢了吧?”苏小鼎经常嫌弃他,“你看你手,你再看我朝阳哥的手。”
楚朝阳忙得满头大汗,正在用白毛巾擦脸。他听见点自己的名,回头冲苏小鼎笑。马儿不知是被说得伤心了,还是害羞,头垂得低低的。
“一个厨师,手上没点伤疤像什么话?”她对他的细皮嫩肉很有意见。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比她还白?比她还要害羞?身上居然香香的?连带得,她被衬成了女汉子。她有些不服气,“你不是你在家没干过活?”
“干的。”他有点结结巴巴,“我经常做饭给爸爸妈妈吃。”
“好了不起哦,居然会做饭给爸妈吃。”苏小鼎从背后的小罐子里摸出牛肉干,先递了一根给他。他手上全是泡沫,不方便拿。她也不忌讳,直接往他嘴巴里塞,也不管他面红耳赤。
她道,“你太瘦了,跟没吃饱一样。我告诉你,厨房里干活最不缺的就是食物。你得学会怎么找东西吃。这个牛肉干,我朝阳哥专门做给我的,今天算是借你吃,恢复体力。以后,师傅让你尝菜你要跑快点,晓得不?洗切卤的时候,偷空往嘴巴里塞点垫肚子。刚我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是不是没习惯现在吃饭的点?”
后厨干活,永远不在饭点吃饭。得等中午的客人全散得差不多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吃。马儿老实得不行,干活虽然慢,但是卖力,又不偷奸耍滑。苏小鼎冷眼看了,师兄们饿的时候都会往嘴巴里塞点东西,不拘肉干啊,黄瓜啊,番茄啊。就马儿,老老实实看着别人吃,也不敢开口要,也不敢动手拿。
“肯定是独生子。”有个师兄猜,“他跟咱们一个大宿舍,刚来的时候没带垫絮和被单,我就说你去找库房的要硬纸板,先把床铺了。他居然问我,纸板可以铺床啊?我说当然能了啊,老子出来上班的第一张床就是纸板床。他还哼哼唧唧不好意思,老子实在看不下去,帮他扯了一大抱回去,全当垫子铺了。”
苏小鼎一边吃肉干,吃得两颊鼓鼓的,一边瞪着眼睛看马儿。
马儿晓得自己被说,一会儿脸红得如同烧火,一会儿抬头看苏小鼎,一会儿又低头很不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