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CP完结+番外】(65)

作者:杯中观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往后几年,我只要想起,就去李村看看。后来终于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也就死了心,不去了。”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没有她,我当时就会死在路上,越想,就越感激,也越难过,但这个想法就和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去找她一样,没有意义了。这些年,她一直在我心里,算是一个补不回来的遗憾。”

“我写这封信,大概也只是压得太久了,想这个人说一说这段往事,希望你看了不会觉得打扰。陆教授虽然不可能是女孩子,但你的眼睛真的很像我那位恩人,一眼看到,我就记得了。”

……

可以看得出,李老板是用了心写的,钢笔字一字一顿,连修改的痕迹都很少见。大抵,就像他对那位恩人一样用心。一字一句都是酿了多年的心事,熟稔又珍重。

玉城,李村。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地方,竟短短几天内,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两次。陆月浓轻叹一声,把信纸重新叠好,塞进信封里。

他不是没想过一些可能,比如这位恩人就是李萍芳。因为他的眼睛的确像极了李萍芳的,琥珀色的,笑起来时,温柔似三月江南水,波光潋滟。

但某种潜意识却排斥着,让他不敢想。

————

翌日,陆月浓坐长途车去了李村。在这里,具体的丧死事宜,还由村里的官掌管。他找到这里的村委办公处,询问这里是否有过李萍芳这个人。

这名字虽不算稀见,但于这村里的老人而言,实在是熟悉的。

老村长眉头一皱,眯着眼打量着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没由来地感到熟悉。半晌,他没有登录电脑搜索户籍,而是开了老烟嗓,道:“是有的。你是……?”

陆月浓心中的石头落进深潭,仿佛听见叮咚声响,他取出那只镯子,说:“我是她的儿子。”

李建国一家曾有一只镯子,取人圆事和之意,代代相传。村里人在李夫人手上瞧见过,但后来便不见了。之后许多年,亦未见他二姨戴着,没想到竟在李萍芳手里。村长便是由这个确认了身份,领陆月浓来到李建国一家的旧宅。

旧宅位于李村的北边,房子已空置了,门边悬着落灰的蜘蛛网,凄清十分。

村长说,老李夫妇去后,仅剩下了他二姨一家。他的二姨也在前两年没了,她的丈夫在她生前便因受不了流言,带着女儿去了别的城市,再也没回来过。

有些故事,不在于“故”,而在于“事”,因为哪怕隔了一个年代,物是人非,但只要站在这里,那些发生过的一切,就好像重新活了起来,历历在目。哪怕他不曾切身体会过。

陆月浓试着想象,李萍芳穿着白裙子,坐在门槛上的样子,春时剪椿,秋时剥菱。夏天会放下手里的书,跑到母亲的怀里,说去屋顶看星星,而冬天……冬天就纫一块帕子,等待着俊俏的心上人和美满的未来,外头落着雨,而室内灯火融融。

陆月浓在内室走了一遭,便站在前堂的窗口沉思,许久,才发现,雨果然开始下了。细细的雨丝,斜打在积灰的玻璃上,不久,汇成了雨珠,不停滚落。

他垂下的眼睫微动,不知何种缘由,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江倚槐。

照片里,是幽深昏暗的堂屋,透过灰扑扑的玻璃,青石板的路有些湿了,一槛槛地延伸出去。

发完,陆月浓随手点进了朋友圈。玉城和顺城离得不远,故而看到陆秋月也发了张图,说:阴了这么久,雨终于下来了。

在村长的安排下,李萍芳最终在几天后于李家村落葬,同她的镯子一起。

这村子里的人,走出去,走回来,又或是一辈子留守于此,大都听过有关于萍芳的故事,有些人闻风而往,想看看热闹,也有上了年纪的人,抱着小孙儿来,献上花一束。

陆月浓蹲在墓碑前,把那些花理好,静静地在墓碑前的地方驻足,自这一列望去,能看到五个墓碑,由旧至新。在历经生离死别后,他们最终归于一处。

陆月浓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不论怎样的感情,都太复杂了,难以思考;在死亡面前,又过于简单,无足轻重。到最后,便成为了两个字,放下。

手机一震,陆月浓从过往中抽回思绪,发觉是江倚槐的信息。

【小江】不好意思这两天太忙了,现在才看见。

【小江】你在哪?

【邀月】在玉城。

【小江】怎么在玉城了?

陆月浓打出第一个“我”字,感到面上一凉。云色淹没了天边,雨又开始下了。

雨下得很快,几秒内就织成了雨幕。陆月浓没带伞,却丝毫没有淋到——有阴影覆上头顶,是伞。

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江倚槐。是前一秒还在坑蒙拐骗地问陆月浓身处何处,之后便出现在这的江倚槐。他跨越了半个国度,不声不响就匆匆飞来。

陆月浓一怔,心跳得厉害,不知是意外更多,还是别的情感占满了肺腑。在轰烈的雨声中,他低下头,颤抖着手发完了那句话。

【邀月】我有一些事,想和你说。

江倚槐感受到手中的振动,意外地看了眼手机里的这行字,而后将其收到口袋里,露出一个可称温柔的笑,说:“好,我听着。”

第45章 弥痕

陆月浓静静地讲了很久,他原以为,有些事会囿于喉舌,难以言表,可许是这些天疲于奔波,说起陈年旧事时,总带着置身事外的恍惚感,又或许是此情此景此人,让他心生蛊惑,因而说出口时,要比想象中轻易许多。

江倚槐听他一字一句地说亲身经历的事,却觉得对方仿佛一个剥除在外的旁观者。

雨越下越大,衣服已被吹得有了湿意。陆月浓讲那些事缓缓说罢,沉默良久,复又抬头去看那墓碑。

墓碑上不停有雨水冲刷,既新且亮。李萍芳在照片中笑着,陆月浓从前鲜少见她笑,但在这里,她永远地笑着了。

凝视片刻,陆月浓从西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出来。

里面有一张纸,很薄,很小,甚至不能称之为信纸,约是从何处临时撕下来的。笔迹是原子笔,在医院里很容易借得。

目光所抵处,字迹清秀,虽微有颤抖,仍旧如娇盈的燕,穿雨剪柳地落在一方纸上。

字仅一行,可视无碍:此后幸福。

上面没有落款,也没有道是赠予谁。

咫尺远近,江倚槐自然也看到了这行字,也注意到此时陆月浓身形微颤。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满是凉意,便握得更牢些,轻轻地问:“阿姨……是个相信来生的人吗?”

手掌贴着手背,暖意很快就渡上来。陆月浓听到江倚槐的声音,没来由地感到安稳,他平复心情,闭上了眼,如实说:“我不知道。”

陆月浓理当觉得,李萍芳只信自己,不然那么多年,又怎会如此铁石心肠,又那样地为自己挣命,但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生命行至最后,她尝尽苦头,才陡然有了对来世的期许——她要祝自己往生幸福,山长水阔。

江倚槐将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如果,她不信的话……”话语在此处一顿,没再继续,他想陆月浓会懂得。

半晌,陆月浓用了很小的气力,把手松出来,独自攥着那张信纸,眼眸已睁开了,他突然抬首,抿出一个笑容。

那是江倚槐从未见过的笑容。不是讥讽冷淡的,不是温柔疏离的,亦不是欢欣喜悦的。如果硬要说,更像是雨后初霁,晴光乍泄。

江倚槐还未及看得真切,陆月浓便一把抱住了他,他一只手还握着伞柄,只能在稳住身形后,抬起空余的手,轻抚对方的肩背。

黑色的伞倾斜了一些,雨点落在灰白色的砖地上,溅起白光。风吹进来,裹着润湿的寒意。江倚槐把陆月浓拥紧了一点,让体温能恰到好处地传递过去。

陆月浓顺势把额头抵在江倚槐的肩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一语不发地相拥着。

自重逢后,他们有过不止一次的沉默。深夜酒醉后的沉默,对峙时的沉默……还有这些天来,一人看着书,一人读着剧本,那自然而然的沉默。

而现在,他们在拥抱里沉默。

良久,一点点温热的湿意浸透了布料,传到江倚槐的体肤。他的呼吸不自觉地紧绷了,幸而雨下得浩大,把一切声息都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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