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CP完结+番外】(52)

作者:杯中观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陆春城是个游手好闲之人,又饮酒吸烟,嗜赌暴戾,可以说是正业之外,样样精通。在分得遗产后不久,他不知鬼游到什么犄角旮旯,遇到了李萍芳,被她姣好的面容所迷倒,于是,这万把块在被他挥霍在赌桌上之前,被拿来“娶”了李萍芳。

陆春城起先并不把李萍芳当作“卖的”,他似乎是真动了心,毕竟一见钟情与见色起意,从某种程度上无甚分别。浪子回头,整顿屋宅,打算与媳妇好好过日子,这合该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没隔多久,二人便有了孩子。

孩子出生那天,适逢中秋,圆月高悬,如同有一盏盛放月泽的琉璃罐打碎了,月色浓稠,流溢在疏薄的云端。陆春城熬干了肚子里读到高中的那点墨水,给儿子取了“月浓”之名。

日子本是个美好开端,坏就坏在,谁也不知道,李萍芳真不是“卖的”,至少,不是主动出来卖的。孩子没出月,就在襁褓里断了气,医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胎里弱。

陆春城犹疑,好吃好喝供奉着,怎会胎里弱呢?但他沉溺于丧子之痛,没多想,花了十几块,将孩子好生葬了。

也就在孩子落葬那天,李萍芳趁着事杂人多,跑了。

李萍芳后来是如何被抓回来的,不得而知,但没多久,就有了第二胎。一晃九个月过去,孩子提前落地,依旧是个男孩,陆春城不知在想什么,明明是阴云密布的暴雨天,却仍沿用了“月浓”这个名字。

当年早产,陆月浓才是真真正正的胎里弱,但陆春城发了狠,将孩子与李萍芳隔开。整个哺乳期,陆月浓一滴母乳未沾,全靠米糊将养,便愈发羸弱。

陆月浓孩童时,药与饭不知哪个吃得更多些,但磕磕绊绊也算活了过来。李萍芳自是由着他自生自灭,许是残存的一丁点血脉之情产生了奇效,她没将他掐死,说来竟算一桩功德。

在陆月浓生病频繁的那段年岁里,模糊的记忆只留住些吊瓶与药罐的残影,以及李萍芳青紫相接的脸。李萍芳不知逃了多少次,短则半天,长则一个礼拜,但终究还是被捉回来。

陆月浓记事起几乎不曾见到父亲,也不知道父亲在哪里,也不会有人去告诉他,他父亲是个窝囊废,在赌场酒楼醉生梦死。

更常见的还是母亲,陆月浓便亲昵些,更何况孩子亲近母亲本就天性使然。李萍芳的态度却像是北极的温度,永不见温暖,陆月浓起先不懂,因为还小,总觉得母亲是认为自己体弱多病,所以不喜欢自己,但只要乖一点,安静地吃药,把身体养好就可以。

他用小学里刚刚学到的知识,数每天吃的药,算吃到哪天可以好,然后日复一日地盼,终于熬到某一次出院的那天。陆月浓想,他好了,母亲就会开心了,因而笑着向她伸出稚嫩的手。

年幼的孩童在母亲面前摊开了手,为的再单纯不过一次牵手,再过分不过一颗甜糖,却不知,女人眼角牵起纠结而轻蔑的笑容,嘴唇微动,脱出一个“滚”字。

那天傍晚,李萍芳再次出走了。陆月浓搬了张凳子,坐在底楼门口等,除却上学,他就抱着书在这等,一连等了一个礼拜。

没等来母亲,也不见一个月没碰面的父亲。

终于有一天,路过的小孩子笑嘻嘻说:“你妈不要你了。”

那时没有摩天大楼,居民也不是关门过自己的。小区里几户人家,常来常往,把各自境况都摸得透彻,因而街里街坊八卦的速度非同寻常。

陆月浓家里这般,自然常登阿姨妈妈们的口,是茶余饭后再合适不过的消遣。而她们家中的小孩子,虽不谙世事,可听多了,也能学到一点。

路过的小孩子不止一个,每一个几乎都这么说。有些事情,日复一日地听,年复一年地看,哪怕陆月浓还是个孩童,哪怕那些话多么添油加醋,也足够拼凑出一些事了。

“你妈不要你了。”

如果是别的小孩子,被开这种玩笑,大概会据理力争,亦或是大哭一场。陆月浓却没说什么,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其中一个孩子。

孩子起初抖擞志气:“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陆月浓坐着,还是那副表情,一言不发。

孩子有点发毛:“那个,你别看我了,有什么好看的!”

陆月浓仍旧一动不动,嘴角却泛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那孩子终于害怕极了,倒退几步,撒腿跑了。

陆月浓这才垂下眼眸,收回笑容,没什么表情地回去了。

那天夜里,窗帘没合上,星光像剪碎的银箔,撒在房间里,陆月浓一个人直直躺在父母的大床上,就与星光睡在一起。

前面笨重的老式电视机播着电视节目,偶尔还会刺啦刺啦的,不晓得是信号不好,还是电路出了问题。

好在陆月浓也不大看,开着它,更多只是为了让房间里热闹一点。三百六十五天,在大多数时日里,他已习惯如此。

可这一天却有了微妙的不同。陆月浓以为自己可以像往常一样很快睡去,却越发清醒。

男男女女的声音充溢在房间里,耳边却由轻转重地回荡起那句“你妈不要你了”。

一个孩子不哭不闹的时候,不是因为坚信不疑,更不是因为满不在乎。陆月浓逃避似的闭起眼,看到的只有瓶瓶罐罐,尖锐的针头,带血的地板。

没有陆春城,没有李萍芳。

电视里响起音乐的旋律,忽然有人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声音柔和极了,与脑海中的画面大相径庭。

窗外,亮的不止是遥远的繁星,还有窗子边上的路灯,有虫儿在下面扑朔着翅膀,聚成一团。

荧屏里的歌,悠悠回荡,是唱给千家万户听的,但夜已深了,万家灯火都已熄灭。

他想,不睡的大概只有自己,老师说过,晚睡是不好的。

但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当作,这首歌只为自己一人而唱了。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陆月浓想着想着,忽然翻了个身,由仰躺变成了侧卧。

他一把抱住被子,把小小的脑袋藏进去。被子里,安全而柔软。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幼小的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一会儿,有轻微的呜咽,透过厚厚的被子传了出来,闷闷地,一声又一声,克制着,却如何都绷不住。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再后来,许是哭不动了,呜咽声也低下来,渐渐消失不见。

他松开了被子,口里断断续续地呼着气,静悄悄地淌着泪。那一点变换着色彩的亮光,跳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把泪光都照尽。泪水连缀不断,枕头被子都濡湿了。

电视一直开到天亮。

这一夜随着黎明的到来,无声无息地被揭过。自此后,年幼的陆月浓再不曾哭过。

哪怕后来,李萍芳经历了最漫长的出走,终于回来,前所未有地带儿子去吃了桥头最受欢迎的红汤排骨面,又为他买了件崭新好看的加棉服。

又哪怕,李萍芳虽一如既往地冷面以对,却再没出走过。

回忆至此,门外传来窸窣声响,陆月浓收回思绪,他怕自己是听错了,又想着或许是窗没关好,风在室内冲撞。

毕竟这个时候,家里除了自己,再不会有别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他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冲天的酒气,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怪臭,铺面而来。如果不是没吃晚饭,陆月浓很可能会忍不住吐出来,但现在喉头抽搐片刻,终究忍了下来。

看都不用看,便知道是陆春城。李萍芳虽然不着家,但烟酒是不会沾的。

陆月浓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扶了这可有可无的爹一把,陆春城摇摇晃晃的,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不容易倚住了门框,嘴里又开始嘀嘀咕咕,舌头喝大了,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再来”“你别赖”“等着”。

陆月浓没法关门,又不想陆春城跟自己进房间,只能站在原地,看他在这耍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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