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浓收拾碗筷,照例又想去洗碗,却被江倚槐拦下了,这回他终于可以看清江倚槐的表情,虽然面部没什么不妥,甚至用了关照的话语,但陆月浓就是知道,江倚槐不怎么开心。
是怎样的事情惹了这位祖宗,陆月浓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样,做饭的人不可以刷碗,因而,陆月浓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陆月浓听到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他的眼神小幅度地看了看左右,问:“出什么事了吗?”
江倚槐脸上看不见的阴云已散去,他拍拍手,走进厨房,在不远处停下:“当然没有,想什么呢。我给你做了个惊喜。”
陆月浓站在门口,看他接近了烤箱,听到“给你”,眼睫一颤,“惊喜”又接踵而至,他轻轻地攥了攥衣摆。
江倚槐烤了蛋糕。枫糖蛋糕。
“这是我给你那把吉他的谢礼。”江倚槐笑着,满脸诚意地将蛋糕放到桌上。
“谢谢,”陆月浓送礼送到最后,人情又回到了身上,“辛苦了。”
江倚槐不再说什么,而是把餐具递给陆月浓,而后坐在一边,看陆月浓吃蛋糕。
陆月浓胃口不大,又刚吃饭,难免有点撑,搁在平时,大概什么都不会再碰一口。但江倚槐辛辛苦苦做了,不能辜负,再加上蛋糕味道出乎意料的好,陆月浓虽吃得慢,也还能坚持。
只是,江倚槐的目光像是被定位的机器,动也不动地看过来,陆月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停了下来,把盘子推过去一点:“你吃点。”
江倚槐摇摇头,很快把盘子又推回原位:“不行,很快就要进组了,要控制饮食。”
你来我往到最后,皮球又踢了回来。
江倚槐都把工作需要搬出来了,陆月浓便不再说什么,又安静地和蛋糕打擂台了。
吃了很久,才看见了盘底露出了漂亮的色泽。餐具是江倚槐选的,晶莹剔透的白里,掺入了一片柠檬黄,像打散的蛋心,又像被风摇乱的池中月色。
江倚槐的声音,便在此时忽然传来:“27号,有个首映礼。主办方那里给了我三张票,我把两张送给了我弟弟弟妹,还有一张,我想送给你,虽然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耳畔响起了鸣笛声,陆月浓从昨晚到回忆中挣脱回来,匆匆折回安全地带时,才发现走岔了路,差点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车。
那张票,他放在风衣的口袋里,不经意间被手轻轻地握住,紧攥时又松开。
第30章 奔逃
周六夜晚,陆月浓辗转反侧,睡眠并不理想,壁灯柔和的光晕在室内游荡,也游荡进他断断续续的梦里。
第二天早上,他被生物钟叫醒,一看时间,也就六点出头的时刻。
陆月浓洗漱完,从楼上下来,发觉房子里已只剩下他一个了。今天是《月下尘嚣》的首映礼,江倚槐虽非主角团队,却也受邀出席,必定是一早被助理接走了。
陆月浓本想去冰箱里翻点东西打发早饭,没想到路过餐桌时,发觉上面摆了一张字条。
“我在厨房里做了粥,记得趁热喝。
江倚槐”
江倚槐没用如今龙飞凤舞的签名笔法,而是一笔一划,活像当年在课本上写名字,认真稚拙。
陆月浓将纸拿起来,看了片刻,轻轻叠好收进衣侧口袋。他去到厨房里,果然有粥,还在电饭煲里保温着。
粥是甜粥,搁了紫米和玉米片,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气息。陆月浓取出餐具,盛了一碗,端到饭桌上慢慢舀着吃。冰糖大约放得不多,入口才称得上清甜,不腻。
白色花样的桌布上,放了一个方口玻璃瓶,里面装了水,杵着六节富贵竹,碧绿如山色。还有一卷晨报,江倚槐也取了进来。
陆月浓刚想够过来看,碗边的手机却兀地一震,屏幕亮了起来。
【你特别关注的 江倚槐 发微博了。】
指纹解锁,打开微博,陆月浓划进那条最新消息里。
江倚槐:希望今天下午能看见你[爱心]。
配图是今天首映礼的地点,微博还带了定位。
饶是有了特别关注,点进来的时候也已回复了上千。明明是大清早,粉丝却好像在微博买了房,而他的特别关注则像是失灵了,慢了不止一拍。
评论里,极个别表示有幸到现场的,俨然上了最高赞,底下都是羡慕、吸欧之类的话语,陆月浓指尖一顿,甚至看见了混迹其中的孙兼风。不过这只是极少数的幸运儿,更多的,则是不能莅临,但表示期待与祝福的粉丝。
翻了几条,陆月浓便停住了。这些年江倚槐粉丝越来越多,陆月浓已不太在意微博底下的评论如何,毕竟数量太多,内容又雷同,他不会在不值得的地方耗费精力。
在“评论”的地方,陆月浓点了下去,本想一如既往地打“祝顺利”,却在将要发出时删去了。
半分钟后,数千条评论里,多出了一条“一定”。
发完后,一刷新,很快就不见了评论的踪迹。
陆月浓切到另一个界面,发短信给连棠:今天有事外出,不用来习字,自习即可,麻烦你告诉大家了。
关于搬到江倚槐家一事,陆月浓还没想好要如何与学生解释,她们一旦来了,总会看见江倚槐,瞒是瞒不住的,这需要等江倚槐回来,征求一下本人意见。那么,今日便得空了。
有关于去不去《月下》首映礼这件事,陆月浓本以为会纠结到尴尬的境地,但没想到就在这样一个洋溢着粥香的晨日里,轻而易举地想通了。这是同居的老同学发来的邀请,或许是出于客气,又或许是朋友间的好意。无论哪种,好像都没有理由不去。
陆月浓望了眼窗外,秋阳正晴,他想:天气晴好,下午便去走走吧。
用过早饭,陆月浓倒了杯水,进到书房,拿起书慢慢翻看。看着看着,偶然抬头看见钟表时,才惊觉快至中饭了。
正在思考是在家中解决还是外出觅食的时候,他收到一条消息。来自玉城第一人民医院的,说李萍芳情况不太乐观,问他最近要不要回一趟玉城,或是通知别的家属过来。
李萍芳的病情,以一道极坏的标准来衡量,都只有坏与更坏的情况。不存在的痊愈带来无休止的治疗,也便有了无休止的疼痛与苦难。
思索再三,陆月浓打出一行字,发送。
——转到顺城一院去,可以吗?
——可以。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只能是尽力延迟,已经不容乐观了,不如就到大医院去,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陆月浓与医院确认了转院,又联系了叔叔,毕竟顺城这边,还要有人照应,他别无选择。陆月浓其实并非不知,治不了的,小医院巴不得往上推,但回天乏术的,推到什么地方,都无济于事。
不久,微信上有了回音。
【秋时月圆】小浓,叔知道了。这些年,我一直没见过,也没联系过嫂子,也该尽一份力,不然,总觉得亏欠你们。
陆月浓很想说:不,该亏欠的,是我们一家。却想到,这个他不愿承认的“家”里,一个故去多年,一个病榻缠绵,就快要只剩下他一个了。
因而最终发出的,又仅是单薄的“谢谢”二字。
陆秋月或许是在忙,又或许只是想与陆月浓说说话,他发来几条语音。
陆月浓一条条地听下去。久违了的,来自顺城的乡音。
“和我谢什么。”
“小浓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人和我们开玩笑,说你的名字看起来更像是我儿子。”
陆月浓喉头一哽,垂了眼眸。
“说真的,有的时候,我更希望你是我的儿子。这样,你就可以在我膝下长大了。”
“叔没什么本事,就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你,你也不需要跟我说谢谢。”
对着手机,陆月浓很长时间没说出话来,直到屏幕缓缓地暗了下去,才看到自己的脸,在玻璃屏上映了出来。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鼻侧的那颗痣,又惊梦似的撤手。这颗微小的痣,比起最初,已是更淡的青色,就快要淡得看不见了。
但,幼时那支笔扔到脸上时的痛却依然清晰,连同李萍芳那厌恶的表情,逾过了二十年,如同鬼手刻在他记忆深处,抹不掉,逐不去。
大抵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睡时又不长,再加这样一件劳心劳力的事,陆月浓一不小心就在书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