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眼尖瞧见了,走过去将她的袖子撸上去几分,玉藕似的小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类似拿棍打出来的印子,仔细地翻了翻别处,果然不单手臂上,连身上都有不少。
思极继父,许平安身子抖了抖,眼里蓄起泪来,她原不爱哭的,只要她哭得狠了,继父会打得更厉害,念及此,连声音都暗哑起来,“他好赌又爱喝酒,常常输了钱就打骂我们母女,有次醉的不醒人事了差点将我母亲打死,好在邻居都时时看顾,才从阎王手里逃过一劫。”
“他若出去赌钱倒还好,家里也清净些,若在家里……”她呜咽了一声,连父亲也不肯叫,只用了“他”代替,想起了往日如地狱般的生活,说不下去了。
“是了,人牙婆子同我说,这姑娘是失了娘亲才被父亲卖了,刚到手一天,我便瞧见了,觉着应是不错的,就带了来。”文元同老太太补充道。
“别哭了,往后你就在府里住下。”老太太见她哭得可怜,出言安抚道,“跟着我们家的三哥儿,做他的房里人,吃住都同他一处。”
许平安被这个消息砸得愣了愣,她不是来做侍女的么?竟是去做那哥儿的童养媳!说出去她这是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应该是去祖坟烧香的,但当她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站在雨中看到那人处理下人时狠厉阴寒的神色,浑身一凉。
“你往后便叫白沂柠吧。”老太太起身走过去双手握住许平安的手,“带木带水,同柯儿一样,可好?”
她只有这一条出路。
白沂柠站起来,学着侍女的样子,福了福身,“沂柠听从老太太安排。”她恭敬地答道。
“白芍呢?叫她过来,以后她就分去伺候沂柠吧,同她讲好,沂柠的衣食规矩都要按照府里姐儿的来,不能薄待了。”
“是。”白苏站在一侧,自是应下不说。
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神似疲惫,站在她身后的白画看起来也如白苏一般大,二十来岁的年纪,扶起老太太就往内院走,看来是要去休息一番。
经过苑里的翠湖时老太太的步子慢了下来,一边赏着花,一边同白画说,“看那丫头该是个伶俐的,在外头应当过过不少苦日子吧,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思念爹娘而不精心照顾柯儿。”
“是呢,听文管事的那么说,柠姐儿好像也没旁的亲戚了,想来以后也不用处理什么复杂的亲戚干系,就是规矩差了点。”白画附和道。
“刚才她同柯儿说的那番话,竟将我也差点唬住了。个头那么小,真是人小鬼大。”老太太笑着回忆道。
“老太太什么场面没见过,只是太过在意三哥儿罢了。”
“偏你嘴甜。”老太太笑骂道,随后又叹了口气,“不过,那丫头的礼仪规矩以后还得请个教养嬷嬷,慢慢教着。只希望她能真如法师说的那样,会让柯儿收敛些脾性。”
“会好的,老祖宗且放心吧。”白画柔声安慰。
“还有那个白芍,你都探听清楚了?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吧。”老太太停下脚步,认真地问白画。
“奴婢观察她有些时日了,踏实肯干,手脚轻快,也很是知分寸。不像隔壁其他不知脸的丫头,爬到不得宠的庶女头上作威作福。”
“竟有这等事?”老太太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庶女虽不如嫡女,但也是府里头名正言顺的主子,怎如此不知规矩。”
“二房的情况,老太太不是不知道。”白画有些懊恼,刚才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多说了这几句呢。
“哼,那个陈氏。”老太太冷哼一声,“就使劲作吧,以后有她的好日子过。”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白沂柠也未食几口桌上那碗冰雪冷原子,倒不是味道不好,只怕自己多食了让底下的人看了笑话,方才几位侍女过来收拾厅堂,瞧她的眼神似有鄙夷嫉妒,其中一个直接拿着湿漉的抹布往她手上擦,仿佛是在清理什么脏东西一般,她虽有些恼,初来乍到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厅堂门口极为宽敞,一眼便能望到外面。白沂柠环顾四周,只见一位身着丫鬟服饰的女子正快步走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走近了能清楚地观其寡淡的五官。
“姐儿,奴婢白芍,是老太太吩咐我来伺候您的。”她的规矩丝毫不差,正温温笑着,“姐儿请随我来吧。”
白沂柠还有些不大习惯,还未有人同她如此恭敬地说话,下了椅子,也想福身回礼,却被白芍赶忙拉住了。
二人到了人少些的地方,白芍才对白沂柠说,“姐儿方才那么做是不合规矩的。”
“为何?”她仰头看着白芍问道。
“不管姐儿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你是白府的主子,便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样了。”
白沂柠默默记下,转念思索间试探地问道,“白芍姐姐也是被买进来的么?”
她的这声姐姐倒有些喊到白芍心里了,她刚入府,身上没有养出上位者的气场,是十分亲切无害的。
“我家中有四口人,后来我父亲死了,便只剩下一位残疾的老母亲和一个幼弟。幼弟不满十岁,同姐儿一般大。去岁我求了我表叔许久,才在府里寻了这份差事。”
“你表叔是谁?”白沂柠继续问道。
“我表叔是这里的管事,叫白英。”
原来如此,这便能说得通为何她表叔能将她安排在白府里了。
白芍继续往下说,“柠姐儿方才喊奴婢姐姐也是不合规矩的,你正经的姐姐只有白府里头各房主子生养的姐儿们。”
白沂柠心想,原来这种富贵人家里,规矩真的如此之多,以前她喊邻居家比她长几岁的翠华也是喊姐姐的。她以后一定要多听少说,如此便能少出些差错。
二人绕过后院门角处的的珊瑚屏架,左侧是一条平整的方石砖路,一眼望去,沿途都是修缮精致的假山绿树,暑热之气被挡在外头,消散不少。
七拐八弯间,白沂柠看见了一颗老槐树,枝干粗壮,好似一座大山平地而起,顶头的叶林繁茂交错,像能遮天蔽日一般。
“这槐树好大。”白沂柠感叹。
“柠姐儿记好了,这里便是空青苑,三哥儿的院子,往后你便要住这儿了。”白芍指着前头的院门,又转过身,面对那棵老槐树,“其实也十分好认,其他地方都再没有这么高大的树了,只要找到了这棵老槐树,便能寻见院子。”
白沂柠的视线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应声说道,“好,我记下了。”
“这棵树年岁应当十分大了吧。”白沂柠走到树下仰起头。
“奴婢听闻,这槐树是白家祖上的某位将军打了胜仗归来时种下的,已有几百来岁了吧,风雨不倒,后人说那将军死后,魂魄附在此树上,暗中保佑着白家化解一次次危难,长荣不衰。因而府里的花匠照看这棵老槐树时都十分的小心,轻易不敢挪动。”
“原来如此。”白沂柠听着有趣,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面上拱起的树根,拾起了旁边一片落叶。
老槐树也能保佑她平安的活下去么?
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拢进袖子里。
进了空青苑,绕过西侧的两个小厅后,能看到一间极隐蔽的屋子。
“此处便是澡室了,奴婢先伺候您沐浴。”白芍早早备好了干净的木盆,手巾和桂花胰子。
白沂柠瞧着那块胰子觉着新奇,拿在手里放鼻子底下嗅了嗅,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给姐儿洗身子的。”白芍一边手脚伶俐地往木桶里倒热水,一边解答,“一会儿用这个洗完了还要再泡个药浴,老祖宗特意嘱咐了奴婢。”
白沂柠以前哪里用过如此金贵的东西,穷人家里都是用草木灰的,她小心地将其放了回去。
“奴婢听说姐儿先前受过些苦,但今后啊,日子会比以前好一些……”白芍解开白沂柠衣服,瘦小白皙的身子上布满了伤痕,竟没一处好地儿,她一时惊愕,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装作没看见一般。
只不过手下的动作比方才轻柔了许多。
清洗干净后,又擦了祛瘀活血的药。
白芍为她扎了个双平髻,看起来比初进府时俏皮不少,白沂柠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打扮,哪里还有村里乡下丫头的土气模样,她摸着耳边垂落的发髻,冲白芍笑得甜软,“白芍你的手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