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花]笛声悠悠,春去匆匆
作者:四顾门杂货商
第一章
壹
穷山恶水是会出刁民的。
这里的山不怎么穷,水不怎么恶,民只是看起来有点刁而已,但笛飞声仍然不放心将李莲花独自留在山脚下。
这一路崎岖而来,穿行林间,走经山道,本就行路不易,他已经亲手扫了道上几拨拦车的流寇,这些人作恶已久,自然是死不足惜。李莲花既不好挡着笛飞声出手,也来不及说上一两句什么,只后知后觉拿袖子拦在脸前,遮住了眼睛,一副见不惯这场面的模样。
不知后头的山匪是不是得了信,再也没有不长眼地蹦出来挡路,才安安稳稳到了镇上。
他们自外地来,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李莲花又是看起来像是皮软肉嫩好讲话的书生,手脚也不太灵便,好似是一个可以欺负的模样,是那种被抢了包袱也半天反应不过来的模样。这一路上即便没有李莲花半点事,也实在把他颠簸得苦哈哈,好不容易走着点平坦路,终于能倚着前窗半眯着眼睛休憩。
待笛飞声安置好马车等诸多事宜,李莲花已经是缓过劲来了,在一边等着笛飞声出去转悠一圈,面上看着仍有点惨淡的虚色,但好歹一双眼睛有神了许多,盛了白日里的三分日光,清清亮亮,脸上一直带着点笑,看不出丝毫不耐。
李莲花跟着笛飞声在街上走,忽然被什么引走了目光,他轻声喊了句笛飞声,他的声音挤过这满街的嘈杂,才飘飘忽忽落在笛飞声耳边。
总归凭笛飞声的耳力和这多年的熟悉,哪怕周遭熙攘,分辨起来自己的话总是无甚压力,这便就算是交代过了,李莲花急忙掉头小跑了两步,过去问小贩斯斯文文要了一串糖葫芦。
两人行路已久,带的苦药管够,蜜饯却是不足,前几日李莲花嘴里头攒着一腔苦味,机灵地抖了抖那只小布包,从里头掏出一只暗底描金的盒子来,打开却已经是空荡荡,只余一股子甜香缭绕。
即便是李莲花眼巴巴望着笛飞声也无用,到底不能给他凭空变出来。由是,他嘴里许久没有甜滋味了,便极是想念那一点点从心里慢慢发芽一般的绵软味道。
李莲花从袖子里挖出几枚铜板,数了数,再小心翼翼递了出去。
笛飞声一回头就见他已经啃上了嘴,糖碎在嘴角,红糖衬着白釉一样的肤色,人和糖葫芦像是一般的甜,若真论起来,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似乎也只过嗜这独一口的甜。他实在戒不掉李莲花这个人,想来在见到第一面时,已然成瘾了。
笛飞声回走了一步,牵住了他袖口,道:“跟上,别走散。”
李莲花刚啃了一口,望着笛飞声满口含糊着连连应答。他舔舔嘴角黏上的糖,心里叹口气,想着笛飞声真当是操心得越来越多了,自己不过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到底是个大人了,岂会因为买串糖葫芦走丢了。
他将这些话一并和山楂果肉咽下肚子里去,又开始想别的,比如这里的山楂到底还是酸涩了些。
两人漫无目的地荡了一圈,最后却两手空空回到客栈中,并没有多置办些什么物件,最大的收获只有那串糖葫芦。
天幕沾墨之时,李莲花只着了一身里衣,特地推开窗子来。幽凉的夜风流涌而入,将李莲花抱了个满怀,吹得他狠狠一哆嗦。
他举着左手,转过身对着黑下去的天再三保证,见笛飞声仍然不为所动,还拿纸笔立了字据,在山下绝不乱跑,也绝不让人欺负。
他这缩着脖子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笛飞声放下茶盏,接过李莲花奉上的字据,只是草草扫了两眼,发现如今李莲花的左手字已是规规矩矩了,和以往收起来的那些狗爬花样大有不同,又抬眼瞧了笑眯眯的李莲花,正等着自己的答复。可惜笛飞声只在心里念了一句有进步,全然不顾这字里行间的恳切,默不作声地将纸并指一卷。
李莲花瞧他动作就知晓要坏事,连忙哎哎了两声便想要站起身来,只是笛飞声何许人也,一只李小花实在跟不上他动作。笛飞声手腕略一侧转,那纸就已经被抵在桌上的烛火中。
李莲花只来得及半扑在笛飞声手臂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字据被卷入火苗里,火光得了甜头,霎时明亮,再徐徐一截截落成了灰,飘在烛台上,满足地吐出一股烟来,才缓缓绕过笛飞声的手腕。笛盟主说一不二,这回是执意要把李莲花当小鸡崽子一样拎在身边。
纸烧完了,屋子里顿时安静了,李莲花低头摸了摸鼻子,索性抱住了笛飞声这只手。
笛飞声空出另一只手来替他收拾桌上的纸笔,刚解开收物的木匣,只见里头满满装了一叠的纸,存的都是李莲花平日里懒懒散散练的字。
那些纸上载了密密的字,从头到尾都只有三个字,重来又复去,字形风骨万万谈不上,却有一笔一划的认真。
笛飞声的手停了一停,指尖在自己名字上摩挲了片刻,那是已经风干许久的墨迹,似还有一点点墨香温存,熨热了指腹皮肉。
“马车里练的字,自然是丑了些,再给我宽限些时日,就给你写个好看的。”李莲花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将歪歪扭扭的一叠‘笛飞声’重新好生收拢在匣子里,一张一张地放好,一边嘴上还给笛飞声许诺着不知何日才能兑现的事。
笛飞声看着木匣被重新落扣,将李莲花的那一点笔墨都锁在了里头,只略略点头应道:“好。”
李莲花把木匣子收起来,无暇去想是否真的等得来这日,万一以后从骨子里一点点腐朽,连左手都不便再提笔,如今所许的又是叫笛飞声空欢喜,不过如若真到那时候,大抵两人都不会顾得上今日李莲花这一点点食言的过错。
大约是不会在意的吧。李莲花转过头去,瞧见了笛飞声的脸,他方才答应的时候并没有露笑,眼中却有分明的郑重,似乎是真在等着李莲花兑现,李莲花愣了一愣,又忽然觉得还真不好说,实在罪过呀。
李莲花识相地上了床,又往里床挪了挪,只不过这被窝也暖不到哪里去。
恰有晚风过窗隙,吱呀喑哑,似有絮絮呢喃,笛飞声合上了方才被打开的窗,风声便只剩低低呜咽,伴着时有时无的敲打声,这是又落雨了,听起来阴恻恻得很。
今夜阴云蔽月,熄了灯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李莲花把自己种进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里茫然地捕捉笛飞声的身影。不过片刻,李莲花便感到棉被掀开一角,是有人躺了过来,李莲花再度识相地贴紧了,自有温热相渡,于一片昏暗中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夜雨淅沥,却是一夜温柔梦。
第二章
贰
近来一月阴雨绵绵,雨路湿滑泥泞,这时候上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无怪李莲花只想待在客栈里躲过这一阵雨天,窝在雨檐下喝几盏热茶有何不好,何必惹得浑身不爽利。笛飞声却无意在此穷乡僻壤的地界久留,既不养人又不得安生,事情自然是早解决比较合算些。
此群山既无闻名之处,只覆翠竹半山,另半山却是万仞丹崖峭壁,并不是什么耐看的湖光山景,行经此处,驻足不前,必然是有什么东西值得来这一趟。
至于是什么,李莲花抬头望一眼曲折山路,轻轻咳了一声,又慢吞吞肘了肘笛飞声。两人心知肚明,无非是些奇人或是灵药,不管有望与否,总归来探清楚虚实才不枉。
笛飞声并没有直接带着李莲花进山,反倒是立在石阶一侧的指路碑旁,一袭青衫欲融竹林之景而去。他抬起袖口,从中取出一枚锈铜片,递到李莲花眼皮底下。
李莲花原本抱着一把油纸伞在一边乖巧站着,见笛飞声递过一件奇怪的东西,只好先将伞支在石碑上才接过手,他翻来覆去瞧了瞧,再眯了眯眼,两道眉毛又蹙了蹙,似乎很苦恼。这铜片锈得厉害,长不盈寸,薄如蝉翼,但铁簇尖锐早已不复,分辨不出多少年岁了,大约是笛飞声在探路之时发现的,只观模样应当是件暗器。
只是可惜,这暗器并没有什么花纹印刻,并没有留下一丁点主人的印记,无从得知更多,既然笛飞声看不出,李莲花自然也看不出头绪。
"此物从林中发出,机簧朽坏,后劲不足。"笛飞声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