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臂镯上脱落出来的那颗贝壳珠子整个地瓦解。人的视觉空间和身体所在的空间突然缩小又突然放大,视野里出现了红海;抬头的时候,路之看见他小区的扁平图飞了出去,像是一片布被狂风卷走。
地面塌了,两个人摔了一跤。支着身子起来,路之见得姚一和自己已经坐上了船,而繁老头、许易行和墨墨正站在船头。划桨的是墨墨,看姿势她有点暴躁,火气全撒在桨上。因而木舟的动力很足。
周围空无一物。船上的五个人遥遥地看着相对而坐的红白巨人,心里糟糕一片,也不清楚自己眼睛里臂镯和手链移动的距离是不是错觉。飘在中间的那粒贝珠像是断裂的胼胝体,不负责任地将人抛向在左右脑之间摇摆不定的境地。
“玩我们是吧?上课上到一般地就垮了,我还以为我跟井盖有仇,好好工作着都能在教室里踩着个长腿的坑。”墨墨说,“谁在玩我们啊?”
许易行看上去倒挺开心的。
繁老头盘腿而坐支着下巴,看到姚一平安上船就放心了,耸着背,一副夕阳红佛系老人的态度。
“咱们去哪儿啊?”墨船长回头问。
“另外一边吧,”反正姚一也想不出来哪儿能送人回家,路之干脆替他定了航向,“针线不够,那儿应该有。”
“那儿”是白色巨人手上的项链。
“哎真麻烦啊。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了送我们这些‘游荡者’回老家的入口,后半辈子能轻松一点呢。”墨墨持浆拍水,“结果还是一地鸡毛,天没补上,还得了个大大的‘失望透顶’。我都觉得‘游荡者’们很烦。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也是森林污染物,但我还是代‘老乡们’替你姚先生说句对不起啦。”
姚一没说话。
路之转过身,什么新鲜东西都没见着,看来自己还是不明白背小熊挎包的女孩说的话。
接近草率决定的目的地时,沉默多时的姚一站了起来:“墨墨,把桨给我一下。”“喏……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墨墨话音未落,姚一已经把船桨甩了出去;众人尚在惊愕,“木头棍子”打中了白色巨人的身体,重重一弹,而后飞远,掉进了远处的海水里。
“喂,我们要上去——”姚一冲着那只白色的家伙喊话,“拜托你啦。”
“呃,姚先生?”许易行瞪大眼。
锡箔纸森林里的人还没想过要和“宇宙”对话,更别说要求那两位宇宙的守门人做什么事。向来大家都只静静地观察天空,希望读出一个连贯的故事,而不是参与到故事里去。
“啊——你听到有小虫虫在说话 的声音了吗”
白色巨人问。
对面的血人说:“听到了。而且 我还看 到他们向你扔 了一 根棍子。”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白色巨人说。
“多有趣的小东 西们啊,我都开 始 喜 欢他们了。他们说想让你送 他们上 去,你听见 了吗?”
“听见 了。”白色巨人说,“上 去?去哪儿?”
“你自己问他们好了。”
“小虫虫,你们要 去哪儿?”浑厚的声浪向小木船席卷而来。
船打了个旋,不过很快转回了原位,跟指南针一般灵敏和精准。
“去你手上。”姚一喊道。
“哦。可是我手 上 有什 么好玩的?”
“找绳子。我们的墙壁上有洞,你朋友的口水经常滴进去,太烦了。”姚一说。
“哈哈。他们在笑话 你。让我看 看 这 是怎样的一 群小虫虫……哦,是你们啊,我最 近看 见 你们几个在我朋 友 身上 爬上 爬下 的。你们不是可以自己爬吗?”
“累。”姚一说。
“嗯好吧。你们太小,爬太高的地方,是挺累的。”白巨人说,“兄弟,来,我们一 起来吹一 口气。”
“他们讽刺我哎。”红巨人不满道。
“刚才说他们有趣的不是你吗?好啦 别生气 啦。”
“讨厌——”
这时,小船两边都刮来了风。旋即,小船乘着相交的两叶风飞了起来,摇摇晃晃,晃悠不多时,泊稳在了白色巨人的一只“手”上。木舟旁边就是笼罩着雾气的项链;五个人下了船,姚一说:“谢谢了。”
“唔……谢谢了。”许易行挠着头,跟着姚先生说。
路之伸手碰了碰项链的珠子。项链开始旋转,大概转了个一圈的四分之三,停了下来。白巨人道:“这 里有个洞,你们从这 里进吧。”
呼——
风又起。
雪色巨人再吹了一口气,继续送小虫子门一程。
路之也懒得想这是他第几次被风掀起来再摔下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等到揉着头睁开眼睛,空旷的四周还是把他压进了陌生感中。而且这次他不是着陆在了平地上,而是以跪坐的姿势被塞进了一个足够承载一个人的大篮子。
抬头。
上面竟然是悬崖。
篮子悬在崖壁上,被五根拧成一股的绳子牵着。绳子的那端连接着的支撑物,路之看不见,他眼睛里面只有草木和掠过白云的天空。
路之牵了牵绳子。
“哥哥,你摘到了吗?”
悬崖端探出来一个头。
路之不明所以,只得又拉了拉绳子。他无意识地低了一下头,不料没等他看清悬崖下面有多深,一根贯穿他胸口的箭便刺进了眼帘。路之摸了摸伤口,很新鲜的血从他指缝间滑走。
随着篮子上移,这具身体理应有的痛感也在逐渐恢复。
第51章 chapter fifty-one
篮子上升得不快,路之不由担心这根绳子再这么慢悠悠地磨下去,自己就要在进度条的缓慢推移中流血而亡了。胸前的箭是木质的,从箭尾来看做工优良,其上还有疑为标记的图案,表明着这支箭的某些来历。
视野里渐渐有了阴霾,间隔好久,路之才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他努力撑到悬崖边缘已然可见,有人切切喊了声“哥哥!”,这才把眼睛闭上,由着崖上的几个人加快速度把篮子拉上去。身体“上岸”了,路之被架上了一个人的肩,耳边冲撞着“哥哥你怎么了?”“不要睡啊”“不要睡啊”之类的声音。
抬了抬眼皮,路之看见在旁边追着架着他那个人小跑的是个小姑娘。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姑娘”而不是“女孩”,是因为对方的穿着很古旧,不像是现代装束。胳膊下的肩膀很瘦弱,半昏半醒间,路之感到那人试图将自己背起来,无奈身形单薄,只是架着他走路就已经很吃力了。
走了不久,路之听见了“吱呀”的木门声,紧接着他倒在了床上,绵绵的被子被那姑娘拉上来,从脖子一直盖到脚踝。
然后就是打水的动静、找药上药的动静。用上还没丧失的听力,路只听之一人命悬全街愕然,很快屋子里聚集了一大堆街坊邻里,询问伤者的情况在次,更多的人在打听那支箭的来历。
路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胸口的箭没了,伤口也被包扎了起来;方才涌进来的人被架他回屋的少年请出去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一片,坐在旁边的等待的小姑娘看他醒来,眼泪汪汪,大口喘气,仿佛劫后余生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躺在床上的路之。
虽然不认识,路之还是下意识坐起来,安慰:“没事了已经。”
一说话,他就发现声音不是他自己的。
想到了什么,路之没顾上小姑娘的担心和阻拦,下床,找到了屋子里的水缸,埋头,果然在倒影里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路之愣了半晌,被小姑娘牵回去躺好。
再次闭眼的时候他感到身体的支撑物一空,似乎整张床被人突然抽走。随即他在一片虚无中站起身,见得一人迎面而来,而来者的脸是他在水缸里看到的那一张。路之在鼻梁上一推,想了想说:“抱歉我好像占了你的位置。”
尽管他不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形态,又是以何种方式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意识里。
“说来我应该感谢你啊,”对面和他年纪一般的男孩说,“要不是你,我的身体到这时候肯定僵硬很久了。”他看起来力气不足,稍显病态,却十分恳切,“拜托你别走,帮我活一段时间吧。我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得上路了。”
“因为那支箭?”
“你也看到了,血流成了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