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仍是与干承家过意不去:“那就是他变成了恶鬼,怨念太重,飘来荡去,杀人不眨眼。”
找到证据之前,云离知他说服不了对方,心里虽然不同意屠夫说的话,也干脆不发言了。
……
第三天中午,马车抵达湖州。
这天的太阳白惨惨的,光线绵软无力,跟各个铺子大门紧闭、冷冷戚戚的街道倒也相配甚佳。路上那几摊模模糊糊的东西没人去碰,“完好无损”地铺在那里。云离哄了那小祖宗半天,胳膊都摇酸了,也不见他有要睡觉的迹象,只好撕了块布条给他蒙上眼睛。
那屠夫正领了云离走过去,突然道:“呵,居然还有人敢出门。”
循着对方的视线,云离见得不远处那位仁兄何止“敢出门”,人正蹲在地上……抽擀面杖呢。
第五十七章
“喂,你是干什么的?站住别跑!”
尉迟令抬起头:“没跑没跑,你喊谁呢?”回完屠夫的话,他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上那根露出半截的棍子上,一半自言自语一半对云离说道:“这里面也卷了一根拐杖……应该是拐杖吧?”
云离比了个手势安抚屠夫,后转向尉迟令:“查事情不积极,看尸体你倒是积极得很,比我们到得还快。”他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地上的五团糊状物,确见每团东西都有被拖拽的痕迹,与修竹那里的几乎没有区别。
屠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云公子,你们、你们认识?”
云离换了只手抱孩子,道:“你知道这位是谁吗?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在皇上身边做事的辅国大人,尉迟辅国。同圣上一样,辅国大人心忧天下,你们湖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辅国大人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甩手不管的。”
屠夫立时跪倒,喜说湖州有幸,竟迎来尉迟辅国。
尉迟令对着云离杀出“你胸襟开阔点不报复人是不是要死?”的眼神。云离同样用眼神与之交流,说“是要死。”尉迟令避开屠夫翻了个白眼,低声向云离道:“我和珏归兄是要一起回京城,听书院的说你来了湖州,才选了这条路线,顺路过来看看。”云离笑笑:“不想留下来就是不想留下来,直说就好;你那么委婉,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个跟尉迟行殷长得一模一样的俗人。”
尉迟令压低声音:“……”
云离:“你说苏瞳和你一起的?”
尉迟令道:“珏归兄面善,带着那些小书生,进人家铺子里打听事情去了。”
云离:“你呢?面恶?还是说话不好听?人家不要你进?”
尉迟令压低声音:“闭嘴吧你。”
“苏瞳他打听什么去了?”
尉迟令正色道:“我们问过一圈,住在周围的都说有什么鬼魂回来了,所以好几天都不做生意、不出门。他们说那鬼魂是来找当地人的,但再问他们认识的人中有没有失踪了的,又都说‘没有’。”
如此说来,外乡人来此遇难的可能性更大。
尉迟令:“珏归兄愿不愿意留下来是他的事,反正我得赶回去。”他也不解释赶回去做什么,只默默走到另外一具尸体前面,取出一个新的小瓷瓶,将尸气往瓶子里装。装完第五瓶尸气,他起身道:“蜀州、湖州出现了这种情况,说不定沙州、充州、海州那些地方也有。我回京城求假,去那些地方看看,或许能再找到……”
听起来,他跟寻宝似的。一个正常思维的人哪有盼着其他地方也出事的道理?省去各种心理活动,云离脱口而出:“有病吧你。”
尉迟令:“……”
云离:“其它地方也有的话,你要干什么呢?装它几大瓶尸气回去炼毒?”他突然对那些小瓷瓶产生了兴趣,伸手解了尉迟令腰间的纳袋,松了封口把那些瓶子叮叮当当地倒出来。尉迟令吃惊不已,待他回过神,云离已经拨开了其中一个瓶盖。尉迟令欲要抢回,云离将瓶口凑近鼻子,抬手挡了他,道:“你等等。”
“云公子?”见他出神太久,屠夫伸来一只手,在他眼前晃。
云离盖上盖子。瓶子里的东西,他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尉迟令黑着脸把散落的小瓷瓶收进纳袋,最后将他手上那个也抢回来,周身散放出不悦的气息。云离总觉得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回忆起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刚才那种气味了;他一把握紧尉迟令护住纳袋的那只手,想再厚着脸抢一只瓷瓶来看。尉迟令打死不松手,于是两人像小孩子抢玩具似的推来搡去。
分明是两个最靠得住的人,这时却在这儿“闹着玩”,屠夫看不下去了,打断道:“尉迟大人,云公子,你们倒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干承家逮住了。”
云离:“正在想呢,只是辅国大人不配合。”
尉迟令冷声道:“这些器物都来自国师大人,你拿去了,能附会个什么名堂出来?”
“瓶子是那小国师的,‘尸气’也是那小国师的不成?”云离忽地顿住,与此同时脑中的混沌破开了一道口子,“不是不是……你听我说,你收集的压根不是尸气。”刹那间,他想起自己是为什么对瓶子里的东西有熟悉的感觉了:乜秋在湖州请他吃饭那天,他和乜秋比了一招;这瓶子里的气息,和破巫师体内那股蛮横的气息,能够对上号。
又是乜秋?
破巫师这次是在帮谁做事?
湖州街上的这些,和修竹那女人院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云离:“给我看看其它瓶子!”
尉迟令拴好纳袋,起身退了一步。
云离:“……”
“苏公子放心,我和木头打了几十年交道了,哪地的木头没摸过、哪种木材认不出来?你只要把东西交我手上让我瞧瞧,大的哪个州、小的哪座山哪条河,我都给你说得清清楚楚,保证不错!”
街道另一端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一个直爽的人声从脚步声中穿透出来。云离和尉迟令暂时歇了火,听得屠夫惊喜道:“那不是苏公子吗?云公子,这下好了,苏公子和你一块儿来,姓干的肯定跑不掉了。”云离听屠夫绝口不离干承家,但他在心中锁定了乜秋,也不知道两者会不会确实还有什么牵连,便不再试图纠正对方的想法。
云离:“那个是谁?”
屠夫:“姓郭。我们家里木头的物件,都是他打的。”
那郭木匠毫不谦虚地把自己吹了一通过后,停在远处不走了,道:“苏公子,你让我看木头还行,看死人就免了吧。我怕我瞎了眼睛。”说完,竟有抬脚要撤的意思。几个文武科的书生赶忙把他兜住,道:“是让你看木头,不是让你看死人。”郭木匠怨道:“我好好的在家里,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作甚嘛?这儿哪儿有木头嘛?”
尉迟令现在巴不得和云离隔远一点,于是携了“绞肉里的擀面杖”,过去对苏瞳道:“果然也有。”
苏瞳:“郭先生看看这块木头。”
在屠夫奇异的注视下,云离把其它四团“肉馅”都拨开一角,露出里面的木棍。拖拽的痕迹、无一例外的木棍、惨不忍睹的死法、死者尚在迷雾里的身份……这些有什么联系?要怎么联系起来?联系起来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或者说,乜秋干了什么?
他要做什么?
又听得那郭木匠道:“哎呀,这种木头,哪里都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充州、京城的人,倒是比其它地方的人爱用这种木头。”一书生问道:“那里的人爱用?”郭木匠吸了吸鼻子道:“毕竟生这木头的树,喜欢在京城和充州两地长。”
书生道:“苏公子,刚才我们问的那些人,不是说那队乞丐朝西边走了吗?我们追过去看看,问他们是不是京城、充州那儿来的?”
尉迟令:“乞丐?西边?”
书生道:“我们也不确定,只有一家铺子说好像是看到了那么一帮乞丐。外乡人的话,也只有这一条线索了。”
“各位公子没其它事情要问我了的话,我可就先走了。”郭木匠道。
小书生:“郭先生见没见过什么乞丐?”
“没见过。这几天人都躲在屋子里头,都难得有几个说得出天是什么颜色的,更别说注意到有什么人走过去了。”那郭木匠见众人都默而不语了,于是留下那木棍,匆匆告辞。屠夫虽说认定了干家鬼魂是凶手、不太明白众人的思路,但一听有线索,立马道:“云公子,你们要去西边的话,我带路啊。”